第五篇 谈判
年后,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年味里,走亲串戚沟通感情,我们家却面临要分别,爸爸打上他的牛仔背包,我想留下他,我有千万种理由想留下他,可千万种理由也抵不过一个离开的借口:“富人永远想着如何赚钱,穷人一味地想着如何挣钱养家糊口。”然而我们家属于后者,在九几年的时候爸爸想的是如何养家糊口,如何让他的孩子们有一个好的教育(老爸的思想很开放,很有远见),而教育需要的是钱......
那天,妈妈坐在屋檐下,一边剁猪草一边抽泣,我知道,妈妈是不愿爸爸离开,可是,我和姐姐要上学,还有弟弟,妹妹,一家人的开支如何是好?那个周末,我和姐姐像往常一样去地里割猪草,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我们姐妹俩来了一次“谈判”:关于谁读书的问题!现在想起来,这是一个多么心酸的话题,换成现在,我怎么也不会答应姐姐的,我们会一起努力,一起奋斗,一起憧憬美好的明天......我知道姐姐成绩比我好,我希望她读,而姐姐却说,她是大的,她有责任照顾我,有义务减轻爸爸妈妈的负担,那年,姐姐才五年级,我三年级......属于我们姐妹俩的秘密一直延续到初三,眼看家里的负担越来越重,姐姐就要中考了,我心里想着只要姐姐考上高中我就反悔,我不答应姐姐了,我要让她继续完成她的读书梦想(姐姐读完三年级的时候就辍过一次学了)。尽管姐姐的中考成绩相当不错,可是在她的脸上我怎么也读不出幸福的感觉。
在姐姐高一那年,她的成绩是全年级第一,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过,事情总是让你意想不到,永远不会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去走,姐姐回来了,一个书包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挎着,她悻悻地走进屋,啥也没说,放下书包后,她静静地整理着自己的书本,一遍又一遍,本来已经很整齐了,但她却还在整理着,站在姐姐身旁的我像被冻住了一样,嘴张不开,心在滴血,竟无语凝噎......姐姐慢慢地踱到妈妈的身边:“妈,我不想读书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妈妈停下手中的活:“啥?你再说一遍。”姐姐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这一遍,她的声音突然大得出奇,像是吼,又像是怒,更多是无奈吧?妈妈说,她会砸锅卖铁都供姐姐读书的,可是谁又知道姐姐仅仅需要114元的补课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爸爸寄回来的只有区区50元的生活费.....于是姐姐咬紧牙关说是自己不想读了,她说她厌烦读书,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我最终还是保守了属于我们姐妹的秘密,尽管看着妈妈一边打姐姐,一边骂姐姐是没有出息的东西……
姐姐外出务工了,爸爸知道后,和妈妈大吵了一架,说是妈妈没有教育好姐姐,妈妈是委屈的,也是无辜的,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带我们了。接下来的几年爸爸都没有回家,妈妈哭了,我知道妈妈在恨命运的不公平,她是一个苦难的女人,多磨的女人!后来因为妈妈被计生的人抓走了,爸爸赶了回来,几天后,爸爸带着一脸疲惫不堪的妈妈回来了,我以为,这一次,是爸爸最后一次离开,可是,几天后,爸爸又离开了,这一次,他告诉我,待我考上高中他就回来,永远不再离开…中考那年,我没有报高中,并不是爸爸不让我去读,也并不是我不想去读,只是看着妈妈的样子,一个36岁的女人,经历了岁月的磨难后再也没有了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光泽,她没有嫁给爱情,她嫁给了岁月,嫁给了时间的摧残。花,我心心恋恋要送给妈妈的花,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她担心的是我们晚饭有什么吃的,明天又该吃什么,这个学期的学费该从哪里凑?于是,原本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变得蓬松沾满灰尘,她的脸上爬满了岁月的皱纹,她的双手被寒风雪凝得全是裂口,她的背突然驼得像弯弓......
我清晰地记得,姐姐外出后,我总是整夜整夜的听到妈妈翻身的声音,或许,妈妈心里什么都明白,她只是把所有的苦水吐进了肚子里,她把所有的眼泪流在没人的深夜里。心痛,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吧。我在日记本上写着高中-大学-我的人生!我的班主任、我的语文老师、校长、教务主任等等劝我去读高中(现在才明白,当时自己的想法太单纯了,什么早出社会早工作,早孝敬爸爸妈妈呢?自己都没有学好,都没有足够的能力,肩膀不足以宽厚坚实,我又怎么去给家人遮风挡雨。。。。。。。),他们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我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想起姐姐,想起妈妈,想起一切该想的不该想的,那一年,我去了师范学校,中专的!我最终还是做了那样的选择。
爸爸没有回来送我去学校,是我的班主任送我去的学校,我记得爸爸给了我叔叔2000元,让他存在我的卡里,怕我揣丢了。我清楚地记得,来到黔西师范学校大门前的那一刻,我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这16年来任何一件事,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或许,不,是一定,我的学海生涯将在这里定格,永远地定格为一个中专的,而这个中专却是姐姐的辍学换来的,这个秘密任我藏的再深,它也会时不时的会刺痛我的心,我在心里悄然做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也是我的秘密,一个永远的秘密,任时光倒流,任海沽石烂......
第六篇 我的师范生活
2007年,是我踏入师范的第一年。记得开学那天,班主任为了让大家相互认识,于是举行了一次班级自我介绍,当然也可以说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同学们开始一上一下,滔滔不绝的说着,时而大笑,时而鼓掌,时而低头言语几句,我认真的听着每一个人的故事。到我了,我慢慢地站上讲台,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开始了我的讲话: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我是来自赫章县的XXX,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做《夏夜的真情》。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慢慢地说着我和姐姐从小到大的故事,教室里静得出奇,偶尔听见的是大家的抽泣声,我的心再一次痛了,痛得彻头彻尾,就是那句“姐姐,我好想你!”让我在讲台上再也忍不住了,我奔溃到大哭,这时,我看见老师拿下了他那久违的眼镜,一个同学正在往他手里递去纸巾......
老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像一只犯错的羔羊站在老师面前,等着老师的批评教育,然而,老师没有,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我好半天,我想身为心理专家的老师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轻轻地说:“你的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得这么多......”那天,我把老师当成了忠实的听众,和他谈了许多许多。
学习总是快乐的。拿着一本书,转悠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高声朗读并不标准,也不流利的英语,但心里是释然的。
那天,我一个人漫步在城区,太阳火辣辣的,繁华的城市里,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的疾步如飞,有的又慢的奇怪,我看着这里的一切,心里想着我会不会成为这个城市的一份子呢!想着想着,不知啥时候我居然走进了一家手机店,我记得那个手机店的名字叫做“北极星”。店里的员工看着我,上下打量着,应该他们也明白我不是去买手机的,我怯怯的说了一句“你们这里招小工吗?周末的。”其中一个姐姐睁大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我,用一种不太相信的口吻问道:“小妹妹,你是初中生吗?”“不是,我是师范里的学生,你们这里招小工吗?”我赶紧说了后一句。“招,但是你能干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我很能吃苦的。”“你先回去吧,留一个联系方式,我们会联系你。”因为没有手机,我把班主任的电话号码留下了。
“小杨同学,有人找你,你接个电话。”我从老师手中接过电话“请问你是那天来我们店找工作的那个学生吗?”“是的,是的,请问有工作可以做了吗?”我迫不及待地追问着,对方迟疑了一下说道:“有是有,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我能”还没等对方说完,我连忙说道。听得出对方有些怀疑但又有些怜悯的语气“那你明天早上7点来我们的店里报道再具体给你分配任务。”“好的,我一定准时到!”那天晚上下自习课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心里激动,心里恐慌,我在想到底什么样的工作呢?我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能干吗?
那天,我早早地起床了,同寝室的闺蜜问我去哪里,我只是笑笑,梳洗一番后,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到店里的。给我的任务是“拉客”,就是给了我一只话筒,让我站在搭好的台子上说一些广告语,譬如“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站在台子上大声说话,说的特别卖力,路过的人群总会停下来看看我,然后慢慢地走进了店里。那天,我的工资出奇的高,是35元,我开心极了,我在心里盘算着:一顿饭1.2元,一天3顿3.6元,这些钱差不多够我10天的生活费了,明天的工资我要省下一部分,到假期的时候我还得买一束花呢。
后来,我变得忙起来,学校里几乎是看不见我的身影的,因为平时的我只会待在角落里啃书,周末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出门的,我要去赚钱。渐渐的,我和北极星里的人变成了熟人,大家都夸我很会说话,有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很有亲和力,后来的工作,我在北极星做过很多:人工吹气球、扮小丑、组织活动、发传单.....我变得越来越忙,收入也越来越多,可同时我也失去了很多和同学们交流的机会,我也没去过任何旅游景点,尽管我很忙,但我知道,我必须要比别人努力,我要赚更多的钱,我得让姐姐回来,所以我从未放松过学习,很快,第一个学期就过了,在期末考试中我是全级第一,也是优秀班干部(劳动委员,原因是因为我很爱劳动)两本荣誉证书给了我更大的动力,我除了工作就是啃书(现在才发现为什么不啃点课外书呢,那些课本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中一第二学期一开始,我就换了一份工作---去培训英语班给学生上课,工资一个周末100元,还包吃包住,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我上课的地方是一个乡镇,老板把那个乡镇的一个老法庭租了下来,一共四楼,房子有些旧,院子里也长满了杂草,屋里全是以前法庭里用的东西,杂乱无章的到处堆放着,蜘蛛网布满了每一个房间,整个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后来听那里的人说那个屋子里死过很多人。老板招收的学生是一到六年级的,因为在乡下,大部分孩子在那个时候都没有接触过英语,所以很多家长面临这么好的一次机会都把孩子送来了,一下子就招收了32个学生,这给原本冷清的大房子增添了很多生气......
我的教书生涯就是在那个叫林泉的地方开始的。我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从ABC到他们可以独立读完一篇完整的文章,能自我介绍,后来去北京参加比赛,看着这些孩子们一点一点的进步,我才突然间明白当老师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然而,白天的我是幸福的,是开心的,到晚上的时候,一切就变了,我听不到孩子们的读书声,也听不到他们的笑声,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整栋房子里除了我和还没有除完的杂草外,剩下的是深深的黑夜和时断时续的鸟叫声,很凄凉......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停电了,到处都是黑黑的,让人毛骨索然,周围死一般的沉寂,我不敢向窗外望,只是蜷缩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敢动,我记得那天我没有吃饭,尽管我已经17岁了,按理说是个大人了,可是我却忍不住哭了,我说不清为什么自己要哭,就是觉得心里好难受,像有千斤巨石压在上面,我用老板给的小灵通拨通了邻居家的电话(那时家里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只能打到别人家的座机上让妈妈来接,接一次5毛钱),我没有告诉她这里的一切,我就是想听听妈妈的声音,我强忍着眼泪,把声音提得老高:“妈,我现在的工资老高了,放假的时候我给你买一件新衣服吧!”我本来想说给妈妈买那一束花的,但我没有,我知道妈妈会骂我,接下来又是语重心长的教训我说应该把钱花在刀刃上,而不是买这些无用的。“儿啊,妈的衣服很多呢,那年你爸爸买的花布衬衣我都还没穿呢,你看看你要什么资料之类的你就买吧,对了,我听说你们学校里有什么大学可以读,你问问,妈明天就去你小姨家借钱去,好了,不说了,话费太贵了.....”妈妈挂断了电话,我抱头痛哭,我知道她说的是函授大专,尽管她从没读过书,但她一刻也没忘记让我好好读书。
中二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免费推荐全日制大专生到毕节去,我谢绝了老师的好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拒绝,或许是假期里带回去的1000元让妈妈还了很多债,看着她幸福满足的微笑,我就想着挣更多的钱。
三年,很快,快得让你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做很多没有做过的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老师同学坐下来好好说说学习,好好谈谈理想,好好讲讲人生,一切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同学们忙着收拾自己的行囊,准备回到温暖的家,我去学校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一个角落,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我都看了一遍,我要把它深深的刻在心里,刻成一幅画,永不失色的画。
第七篇 毕业后的我
毕业那一年,我刚好19岁。接下来面临的是如何找工作,爸爸继续在外打工,姐姐也还在外面,不同的是时过境迁,姐姐结婚了,也一样是悄悄的,而我,却什么也做出了了,让姐姐重回学校的想法像一颗炸弹一样炸了,炸得我遍体鳞伤,也炸飞了我的梦,却带来了无尽的伤,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么无助,那么孤独……我收拾了行李,开始踏上了打工的路,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江苏省。我在家里就先预想好了所有会发生的事,我不记得怎么买票的,也不记得怎么上车的,反正三天后我到了江苏,我站在30多度的太阳底下等姐姐来接我,我又一次哭了,因为热,因为难受,因为不甘,因为太多太多。接下来的日子,我应聘了很多公司,每一个公司都是没做多久就辞职了(那时老是和员工吵架,因为他们欺负我们是新人),后来,因为有了招考信息,我又回来了,那次,我没有考上,于是我去政府做了临时工一年,再后来去了毕节私立学校上课………终于!我考入了现在的工作单位!刚开始的时候,工资就1700元,弟弟在读高中,每月的生活费就要1000元,剩下的钱除了生活,回家的车旅费,人情酒,几乎没有了剩余………
第八章 迟到的玫瑰花
母亲节那天,单位的老大姐抱着一束鲜花笑盈盈对我们说:”我女儿送的!”这才让我想起属于妈妈的那束花,那束已经迟到了差不多20年的玫瑰花,老爸的承诺,女儿的心意呢?现在妈妈已经50多岁了,老爸也才回家没几年,值得欣慰的是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来一场夕阳下的恋爱吧!过去那些细细微微的不快都让它随风而去,随风而散,接下来的日子你们要一直好好的,再好好的……
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今年的母亲节,我一定给妈妈送花一束是替老爸送的玫瑰花,一束是我送的康乃馨,愿妈妈身体健康,开心快乐!重新活成20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