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烟盒

        吃完晚饭,踏着晚霞,漫走在静谧的小区林荫道上,感受着这份安逸。突然,脚下被一个硬硬的,类似盒子的东西硌了一下。要不是它的硬度,一定会吓我一跳,以为踩到青蛙或蛇之类的动物呢!虽然这些动物在城市里能碰到是稀有的,如果能踩到那也是如同中大奖的机率,但是由于童年的经历,这个第一反应还是会浮现这种可能性。这个硬硬的感觉让我没有发出尖叫声,并低头看看自己踩到了什么。

        原来踩到的是有人掉在地上的半盒烟。烟盒装饰得非常漂亮的,表面金灿灿的烟名很耀眼,因为烟盒很硬里面的烟被我踩一脚也是完好无损的。我闻了闻,除了烟的味道,似乎还有某种香味。这是什么人抽的烟,他为啥喜欢这个牌子,他是个什么级别的烟鬼,抽这个烟是什么感觉?那个当下,觉得自己内部声音好奇怪哦,要是前几年我可能会好奇这烟多少钱,哪里生产的,这个人一天吸多少尼古丁?再再前几年的好奇问题可能又是不一样的。人真的在变化哎!

      思绪一下子回到30多年前父亲吸烟的画面。我的父亲是个老烟民,听说他十几岁就开始吸。刚开始,他买不起烟,就自己种植,后来才是买烟抽。父亲的烟瘾比较大,烦恼的时候一天得两包,最少也是两天一包。记得父母吵架的时候,老妈最能拿住父亲的话就是,你有本事就不抽烟,父亲马上就没电了。现在想想,老妈还是很懂父亲的。

        父亲吸烟很有规律,起床后,睡觉前,饭前、饭后必须来一支。记得小时,父亲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烟,在门槛上敲几下(那个时候的烟没有烟嘴,这样可以把烟嘴敲得结实一点,含在嘴里不至于断掉),然后含在嘴里,从上衣兜掏出火柴,抽出一根深深划过,噗嗤火柴燃起,双手捧着火柴棒点燃烟,深深吸一口,然后右手摆着火柴棒让其熄灭,扔出去,随后右手中指和食指夹着嘴里的烟,一口一口的吸着。这个开启每天的娴熟动作,父亲一直保持了很多很多年。以致于父亲去世多年,老妈还经常在梦中看到父亲坐在门槛上吸烟的样子。

        父亲干活过程,嘴巴基本是叼着烟,有的时候他忙着,没有时间弹烟灰,那个烟灰能积攒好长。小时候的我最佩服父亲的是他能吸一支烟,整根烟灰都可以保留下来的。那时候的我觉得这是父亲的绝活,而且父亲只有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可以演绎这个绝活。那就是他做篾匠活,就是剥竹子,即把竹子一层一层的剥开,剥得如同纸张一样厚度,然后用蒸锅蒸熟就变得特别柔软,可以编织成很多用具。这是一项非常精细的活计,需要很好的刀工,还需要很好的专注度和韧劲,否则剥竹过程就会断掉。所以这个过程他没有时间弹烟灰,还需要保持一个姿势,最终就造就烟灰可以保留一整支的绝作。有的时候我在旁边静静的看着,都不敢出气,生怕我出气的动作会把父亲的烟灰吹落。有的时候如果中间烟灰掉了,心里还会很遗憾,怎么就掉了呢?然后只得静静等着父亲下一根是否可以保持完整,能够看到那根完整的烟灰对我好重要啊。其实那个时候,很想把那个长长的整只烟灰保存下来,但是没敢去表达,只是看到了会高喊“哇,好长的灰啊,是一整只呢”,往往这个时候父亲才会关注到,他用手去拿嘴巴里剩余烟嘴,此时烟灰往往也会掉下来,留下我遗憾的尖叫“啊?”。后来父亲听到我说好长烟灰的时候,他会保持他原来的姿势不动,只是用眼睛往下扫描,看看他的作品,然后慢慢从嘴巴抽出烟嘴,看着掉下的烟灰,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似乎这成为我跟父亲两个人的乐趣。

父亲吸烟还有一个绝活就是从鼻孔出烟。其实小时候比较不能理解,觉得烟明明从嘴巴吸进去,怎么最终可以从鼻子出来?这个让自己很不能理解。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就会去模仿,记得那个时候,不敢偷父亲的烟做实验,就拿麦草杆,然后点燃吸,这可害苦了我们。麦草杆中间是空的,当深深吸一口的时候,连燃尽的草灰都被吸进喉咙,连烟带灰每个人都呛得眼泪吧嗒吧嗒,咳嗽不止,满嘴黑乎乎的,用手一摸,每个人都变成大花脸。这种尝试一次就够了。

父亲的烟盒也是给我小学阶段做过很大贡献的。那个时候,画画,演算纸,折叠纸玩具都是来自父亲的烟纸盒。父亲吸的烟叫大公鸡牌(我们当地的一个地方牌子),那盒子是两层,里面一层是白纸,外层是什么颜色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两面分别画着一只红色公鸡。那个纸张特别好,用钢笔写字不会渗透,演算完后再做折叠成纸片(当地叫打片,就是用两张纸折成四方片,然后在地下摔,把对方的纸片摔翻过来就算赢)特比好玩。这个游戏伴随我整个小学阶段,没有场地要求,没有人员要求,一个或多人都可以玩。这个过程也是很好的成长过程,首先是比较身体是否健壮,因为拍下去是否有力度可以掀开对方纸片很重要;还有是比较纸片品质,折叠技术,纸张质量等严重影响纸片拍下去的威力;最重要是比较人品,你是否输得起,有的人输掉就大哭,或者耍赖不愿意把自己心爱的纸片输给别人,或者总是后悔,找各种理由不算话,然后大家都不愿意跟他玩。那个时候可以看到谁的打纸片团体人数多,就可以看出谁的人缘好。

那个时候,我的积攒速度是比较快的,庆幸有一个很能吸烟的父亲,半个月就会积攒一摞子,曾经一度在伙伴中被大家羡慕,因为我总有比他们多很多的纸张(现在想想,自己很没心眼的,这么玩命吸烟的父亲,是得有多大的忧愁,身体又受到多大的毒害,自己一点就不知道心疼,还为此感觉到自豪,太…….)。积攒起来的烟盒纸用针订起来,就是一本演算纸,五颜六色的,感觉很漂亮,还带着父亲的烟味的。父亲也很支持我,每次吸完烟,要是我在身边,他就会主动送给我,说“那,这个盒子给你!”我记得那个时候,父亲很少叫我名字,说话也不多,但是我们很默契,父亲给我,我就开心的跑过去接着,一般就一个“嗯”字就回应完了。如果我不在身边,父亲就会把烟纸盒放在一个固定窗台上垒起来,我十天半月就会积攒一叠。有的时候,老妈要包什么东西会去窗台拿我的烟纸盒,父亲就会不同意,说“那是我留给老幺的”。那个时候,感觉父亲好好啊。

回想起这些都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父亲也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一直觉得父亲的一生的命运是悲催的,是苦难的,没有享受一天好日子就离开了。每每想起就觉得心里隐隐作痛,觉得很对不起父亲,有种深深的歉疚感。而今天这样的回忆,让我感觉我的父亲虽然很朴实、平凡,命运坎坷,但我为我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荣耀,他给了我很多不可磨灭的记忆财富和力量,心里充盈着满满的幸福。

突然,觉得吸点烟也蛮好的,至少父亲的吸烟在我的记忆中是深刻的。感谢脚底这个烟盒,让我想起了父亲,让我跟父亲有了一次深深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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