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波浪宽(一)

第一节

似锦来第一次是在十二岁的那年冬天,天很冷,坐在教室上课的她,肚子忽然莫名奇妙痛起来。

刚开始,似锦还强忍着,用书挡着自己的脸,身子微微倾斜伏在课桌上,左手使劲地按着肚角,不想别人看出她的异样。

老师讲些什么似锦已经浑然不知,注意力开始慢慢集中到如何控制肚子不再疼痛,豆大的汗珠还是渗出了额头。

同桌的罗海军轻轻膀了她一下,悄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用你管!似锦有些烦躁,她对罗海军的关心嗤之以鼻,但他说得没错,肠子像断了似的,一阵阵搅和着,下身似乎还有东西流了出来。

似锦羞红了脸,她咬着牙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心里有些慌乱。

可是病了怎么样?母亲这个时候一定是在包子店里忙活着,哪有功夫带她去看医生,再说,那个赤脚汪医生似锦看着就浑身不自在,每次看母亲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似锦不喜欢这个长得猥琐的男人,可汪仁街这样的男人太多了,她厌恶不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喜欢母亲赵年华,还是不喜欢这些男人,反正只要母亲堆着笑脸站在包子店里和他们说笑时,她就觉得特别恶心。

母亲对自己何曾这样悦色过?

打自己有记忆算起,似锦从来没看见母亲笑着对自己说过一句关心的话,一张冷冰冰的脸,似乎不屑多看她一眼。

似锦从小身子骨弱,见不得热,也见不得冷,天气稍微有点变化,她总会烧上几日几夜,这个时候,赵年华总是气得不行,但还是拼命拽着似锦到汪医生那儿去。

有时候深更半夜还得睡在他那黑乎乎的诊所里,母亲不停骂着,都是讨债的鬼,前世都是欠她们的。

她们是谁?似锦不知道,明明是自己一个人的错,为什么母亲要骂上她们,难道连死去的外婆她也要捎带上?

汪医生呲着一口黄牙,不紧不慢地把冷冰冰的听筒塞进似锦胸前,瞄着赵年华气喘嘘嘘的胸脯就不曾离开过,语调也变得柔和起来。

孩子嘛,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慢慢来,等再长大一些就好了。

赵年华每每听到这些,一把松开手,长叹一口气,坐到一旁,眼泪巴巴直掉。

只有这个时候,似锦才感觉到母亲还是爱她的,从母亲紧张的表情上,她得到了一丝丝安慰。

小孩的心理就是奇怪,似锦总盼着自己病着,哪怕被母亲骂上几句,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

但是随着自己慢慢长大,似锦觉得母亲和这个汪医生有些暧昧不清,她就拒绝再去看病。

她犟着,母亲就暴跳如雷,一边抓着似锦,一边骂,你个死丫头,要死早点死,别天天折磨我。

似锦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那么小,哪是母亲的对手,她还是被母亲一路拽着向东头的诊所拖去,半夜里那条老街总能听到母亲的吼叫和似锦嘤嘤哭泣的声音。

自己一定是得重病了,也好,病死了也好,省的自己老想着要怎样死掉。

要不给老师请个假,你回去得了,我看你脸色这般难看的,莫死在教室了。

罗海军的话像一根刺似的扎着似锦,她狠狠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死也要死在这里,我要你白天都不敢进教室。

不等似锦说完,罗海军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老师,秦似锦病了,你赶紧叫她回去吧。

教室里忽然安静起来,大家都朝他们看过来,老师也停止了讲课。

似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罗海军这王八蛋,竟敢这样出她洋相,死了变成鬼也不能饶他。

老师走了过来,他看出了似锦的异常,伸手摸了她的额头,说道,秦似锦,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去,叫你家人带着去看看医生。

似锦就这样被老师叫回了家,她一路想着,死了也罢,活着也是个累赘。

家就在老街西头,原先是大队的仓库,不知怎么就住了进去了。

母亲把仓库一份为三,厨房和客厅一间,似锦的一间小卧室挤在角落里,然后就是母亲的卧室,说是卧室,其实也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破衣柜,再无它物。还好屋里还有一个阁楼,虽然光线不好,但被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放着一个大大的瓷坛,有些贵重的东西就放在里面,似锦常常看见母亲从里面黄豆中摸出一些钱来。

似锦没有钥匙,每次都不知怎么给丢了,母亲骂了几次后就再没有给她配钥匙,每次放学都是去母亲的包子店里拿了钥匙才回家。

似锦不想去拿钥匙,她绕过街后面,用一根细细的棍子从后门缝里撬开木栓,这还是罗海军教她的法子,有几次都是他帮着打开后门,从家里拿些忘掉的作业本去学校。

除了嫌他流鼻涕,其实罗海军还是个比较听她指挥的朋友。

她悄悄进了屋子,肚子似乎没疼的那样厉害了,只是感觉下身尿湿一般,她脱下裤子仔细一瞧,竟然沾满了好多血。

似锦心想着,看来自己真的病得不轻。

她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干净的裤子穿在身上,然后把换下的卷成一团塞到床底下,就是死,也不能让秦年华看到这条裤子,不然她又要骂上几天。

似锦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真要死了母亲会把她葬在哪儿?后山头偏僻,去年街上花婶六岁丫头掉到河里淹死了,打捞起来后就是用几块板子打个小匣子,被街东头的赖老头送到后山头挖个坑埋掉了。听大人讲,未满十八岁死的孩子都进不了大横山,只能在后山头草草埋掉。

母亲只怕还是要哭的,虽然天天骂着自己,有时候还抡起笤帚朝自己身上狠狠打上几下,可似锦觉得,母亲也不容易,自己真的死掉了,母亲定会嫁给汪医生,不然她后辈子怎么活?

一想到这些,似锦开始不痛快起来,再怎么目光短浅,也不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一口黄牙不说,家里还有一个长满癞子头的儿子。

也是奇了怪,自己是医生,竟然治不好儿子头上几个癞子?

想到这些,肚子也不疼了,似锦用被子严严实实裹着自己,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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