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交臂的回锅肉盖饭

一

        赵路明今天下班走得很急，急得肩挎公文包在他腋下来回荡秋千，撞得肋骨生疼。他要赶上能遇到的最早一辆124公交车回家，并不是因为家中有他牵挂娇妻。说来可笑，他只是要早点到家附近的网吧上网，迫切的心情和他第一次翻墙出校门上网不相伯仲。他这个想法是昨晚睡觉前萌发的，经过整整一天的发酵，这个想法变成了一种刚需，不是心理需求，而是生理需求。就像憋了一个酸萝卜屁，时刻就要倾斜而出。

        赵路明很幸运，刚刚毕业就找到了现在上班的财务公司，上市企业、 财大气粗。每天上班在擦得锃亮的落地窗里看见自己，总是要挺挺腰板，整整自己别扭的领带以资鼓励。赵路明很难过，三流大学毕业的他在这个公司里很难找到自己，感觉每个人都比自己优秀，每个人都比自己高明。在最初的三个月实习期里，他唯唯诺诺、如履薄冰，帮每个人端茶送水、复印文件、修理电脑。每天就像个不倒翁，老是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后来他发现，大家并不会因为他做了这些事而感激他，领导也不会为此而赏识他，他的热情和期望只是在一点点消失殆尽而已。每次剩下赵路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完成同事扔给他的“课外作业”时，清洁大妈总是头也不回地关掉所有灯挤进下楼的电梯。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隐形了？连清洁大妈都没注意过他，更别说老总和那个该死的欧巴桑主管。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才知道，入职第一天老总和他面对面说的那些心灵鸡屎，对所有人都说过，他不知道“所有人”是否包括清洁大妈。 后来到了所谓的三个月转正实习期，赵路明更是不敢怠慢。这关系到三个月之后，赵路明是否可以堂而皇之地进茶水间喝夏天的冰红茶品冬天的热咖啡。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好处，但是赵路明认为这就是关键，这就是挺直腰板的象征，尽管他不喜欢冰红茶和热咖啡。赵路明心里想，这个公司会不会通过名目繁多的实习期、试用期、考察期压榨他的廉价劳动力，然后扫地出门。每次想到这里，他总是吐吐舌头，更加怯懦，遇事也是愈发杯弓蛇影。每次欧巴桑主管叫他，他总以为会收到一张辞退信，凭空捏造些绝处逢生的错觉。

二

    总之，赵路明很忙。每天下班在公交车上，是他最惬意最开心的时候。他总是打开微信，“601”群里99+的信息总是让他孜孜不倦。大学的死党们在里面嬉笑怒骂，谈妹子、谈LOL、谈复联4、谈昨天的饭局谁瘫在了地上…最开始，饭局是有他的位置的，可是接连几次邀约。赵路明总是有做不完的PPT，看不完的资料，算不完的报表。死党们笑骂，真是进了大公司谱也越来越大了，赵路明干干地咳嗽，不说话。偶尔聊天记录里有关于赵路明的话题，他更是要翻来覆去看个好几遍。即便骂他“坟头蹦迪，亲妈挂树。” 有的时候翻到记录中间特别有趣的内容，赵路明觉得这里自己应该开一句黄腔，翻到下一段，这里更是必须抖一个机灵。一天的信息翻阅完毕，话题早就换了无数个了，赵路明忘了刚才想说什么，似乎这里自己补一个发呆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多余了，也差不多该下车了。“601”群的99+是赵路明辛苦一天的回馈，他怕这些东西有一天会永远无法触碰，或者这一切已经将他抛下。

        昨天是赵路明进公司的6个月零6天，欧巴桑主管早上把一份资料亲手给了他。“赵路明，你来公司差不多半年了吧，我觉得你是一个挺踏实勤快的小伙子。这个公司的策划两天之内搞定，别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后天早上把规划书交上来。”赵路明点头如捣蒜。一份很简单的财政企划，赵路明很有信心， 可是他还是反复修改到晚上12点。赵路明躺在床上，今晚一如刚刚进公司的第一个晚上，一如考上大学的那个晚上。一脑子憧憬，一枕头幻想，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想想就满脸发烫。所以接着赵路明在床上翻烙饼时萌生了一个想法，“现在大事已定，明天下班回家我要玩会游戏，我TM上次玩LOL都是S6赛季的事了。不！去TM的联想笔记本电脑。我要去网吧和那群傻逼开黑，次次都说我的小霸王不给力。我要把他们以前在群里面黑我，喷我的都通通骂回来。我要装逼，谁都别想拦我！ 哈哈！”

三

      赵路明带着一泡稀屎进了网吧，在语音里听到久违的吵闹声，心里比吃了冰镇西瓜还沁人心脾。他终于发出了哈哈大笑，这次不是拟声词，也不是翻微信朋友圈看冷笑话时的哼笑，鼻子出气，嘴巴不出气。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朋友并没有抛弃自己，自己也并没有和朋友相去甚远。这个情景和当初的601寝室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赵路明扯着嗓子骂讨厌的欧巴桑主管、讨厌的清洁大妈、挤得要死的124路公交，死党们不会开除他，也不会嫌他烦。这时有人提议说：“ 明哥，你都TM是金领了，什么时候请我们上万豪？别TM在这BB些没用的。” “臣等附议！” 众人起哄。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赵路明碰翻了桌上没有热气的回锅肉盖饭，网管擦桌子换了一条又一条毛巾。凌晨两点，初夏的一场降温雨让赵路明哼起了李志的《下雨》。仿佛刚刚做完大保健，雨中的赵路明一身是力气，几乎是蹦着回到了出租屋，他感觉自己又有力气追上飞奔中的124路公交了。

李志 - 下雨

下起了雨，慌乱中爬过的蚂蚁，

它的鼻子在寻找谁的气息

四季轮替，你觉得累吗

面对黃昏你还有信心吗

还是搞不懂，忙忙碌碌为了什么

什么都别说，重复是你最好的选择

选择颠覆盛世的荒唐

无所事事，你站在雨里

闭上眼睛也感觉不到力气

     

      赵路明感觉到阳光透过窗帘传递到脸上的温度，伸手去摸索手机。9：35，他感觉一盆凉水从自己后背泼下，直接流到了脊椎骨、脚后跟，脸上烫的恐怖。为什么闹钟没有响，也没有未接来电。自己迟到了，却没有人打电话询问一下？每件事都扑面而来，咄咄逼人。赵路明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自己耽误了公司的客户，已经无法收拾，闯大祸了？今天不是要交策划案吗？为什么欧巴桑没有打电话来催我？是不是公司已经默认开除我了？我昨天不该出去嗨到那么晚的！作，妈的。我怎么这么贱呢？艹！”他在心里往自己脸上吐了口唾沫。赵路明疯狂地拨打公司电话，所有认识同事的电话。其间抽了3支烟，有一支烟头调皮的把床单戳了个大窟窿才算完事儿。没有一个人接电话，这很让人很头疼。在催了出租车司机7次，骂了前面堵着的车4次之后，丢了魂的赵路明赶到公司楼下。他不敢丢掉这份工作，也不能丢掉这份工作，甚至想都不敢想没了这份工作后要面对些什么。他要当面恳请欧巴桑给他一次机会，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想主动去找欧巴桑聊天。在落地窗前，赵路明变成了驼背，也没有打理自己乱得不成样子的领带。 公司大门紧闭，偌大的公司没有一个人影。赵路明摸出手机，屏保上的时间不见了，眼睛挤过门栓缝隙，公司前台刘美丽也没在座位上粉饰自己。赵路明认为，这就是所谓的光怪陆离，好像全世界都坍塌了。他再也没力气支撑自己站立，一屁股坐了下来！

图片发自App

四

  今天是2019年1月1日。大学生赵路明一屁股从钢丝床摔了下来，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当实习生。 祝他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