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 （四十一）

聂狗宝预言骨朵在食堂里干不了多久，骨朵很快就被撵回家了；聂狗宝预言说食堂里的窝头吃不了多久，没过几天食堂里开始吃高粱面和红薯叶子了；聂狗宝预言说吃完高粱面和红薯叶子还要吃一阵子榆面和各种树叶子，春天来临的时候，聂狗宝的这些预言统统都实现了。

聂狗宝的有些预言却落了空。比如聂狗宝预言看牲口棚的永林爷是让剃头匠崔享福点晕点死的。聂狗宝错了。

聂狗宝想既然自己的预言很准，就有办法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聂狗宝告诉大先生他梦见全村人都浮肿了，让大先生早点准备好治浮肿的药。大先生说药铺里有这种药。聂狗宝说要多准备点。大先生相信聂狗宝说的话，又配制了一些。

碾头镇大面积流行浮肿病的时候，这些药就派上了用场。大先生配制的药很灵验，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浮肿，喝了大先生的药汤子，立刻就消肿了。

吃泥土造成的浮肿也是一样有效果的。早春时节，青草和树叶子还没长出来的时候，食堂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人们的肚子空的难受，就开始吃泥土，吃的是干涸的水沟里的细淤泥，这种泥土里没有沙子，吃起来不碜牙。吃完泥土再喝点大先生配的药汤子不会浮肿但很不好拉。

聂狗宝想起梦里也出现过拉不下来的情况，拉不下来就需要人们互相用银簪子往外拨，永林爷因为没有人帮忙，不想活了，请剃头匠崔享福把他点过去了。

聂狗宝为了阻止永林爷被崔享福点死，到牲口棚里找永林爷说了梦里的事情。那个时候，聂狗宝已经预言了很多事情，而且每件事都应验了，永林爷听了聂狗宝的话，立即就相信了。永林爷说，这个死法倒是不错。

聂狗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给你说这件事就是想把它破了。

永林爷说，爷们儿，我这么大岁数了，又摊上搞这搞那的，死了、活着有什么区别啊。

找过永林爷，聂狗宝又去找了崔享福，崔享福眼睛已经被憋瞎了，听了聂狗宝讲的梦里的事情说，永林那个老头子不会来找我了。聂狗宝不明白为什么？崔享福说，那是个犟老头子，一定会换个死法的。

崔享福死后，聂狗宝又到牲口棚里找永林爷，永林爷已经好几天不吃饭了。聂狗宝问永林爷好几天不吃饭是什么感觉？永林爷想了想说，飘飘忽忽的像神仙一样。聂狗宝问永林爷为什么好几天不吃饭反而像神仙？永林爷说，我现在吃风拉屁的，可不像神仙一样？

永林爷说早知道不吃饭这么舒服，早就不吃饭了。

聂狗宝认为永林爷说几天不吃不喝反而很舒服是真话，永林爷从来没说过假话，这会儿也不是说假话的时候。

那段时间，聂狗宝每天都去牲口棚里跟永林爷说说话，永林爷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却很清晰。聂狗宝的耳朵贴近永林爷的嘴巴听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到丝丝凉气吹到自己脖子里，像大夏天从水井里窜上来的凉气。

聂狗宝跟永林爷谈起飞毛腿，问永林爷飞毛腿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永林爷说，原来不相信飞毛腿是真的，现在确信人是可以变成飞毛腿的。

聂狗宝问，怎么才能变成飞毛腿？

永林爷说，一个办法是不吃饭，另一个办法是吃沙葛荡里的甜油儿苗。

聂狗宝问，吃虫子会不会变成飞毛腿？

永林爷说，可能吧，只要不吃饭，什么可能都有。

永林爷说完这些话，突然喊一声，我要飞走了，然后就躺在床上没动静了。

聂狗宝现在认为自己一会儿在做梦，一会儿又醒了。做梦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己醒着；醒着的时候不知道自己醒着，以为自己在做梦。梦与醒之间的边界是模糊的，甚至没有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