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星因扭特星是个迷人的地方,它和地球的状况有点像,有一个稳定的恒星,因扭特星围绕着它自转与公转,但我们没有卫星。重力大约是地球的一半,我们有着更为先进的物理学、天文学,但文化和社会我们大多是学习并模仿的人类--一个神秘的种族。我们没有阴阳的概念,因为生物都只有一个性别,Hey,建卫生间省了一半钱,是吧?哈哈,我喜欢这种幽默的叙述方式。
后来,我们帮助人类实现了星际旅行,在漫长的星际旅行征途中,讲故事成为了最重要的打发时间环节。作为因纽特星的著名作家,哦,不要管那个老骗子的外号,他们纯属是嫉妒。下面这个故事是我最长讲的,它惊心动魄,感动了无数人。但它最大的优点是:它是真实的。
这个故事且容我慢慢道来:
伊初是个口味很淡的女子。她在同学眼里有如素描纸上轻描淡写的云烟;又好比是一粒进入墨瓶的水滴,从此再无踪迹。
白衣,黑布鞋,不施粉黛,不食人间烟火。伊有几个爱好把她从芸芸众生中分离出来。排在第三的是绘画,也就是她在中央美术学院的本行专业。
伊知道自己和周围人不搭,就是想混搭也无从混起。高跟鞋、变态辣烧烤、浓妆艳抹,自己就是不喜欢。
本来像伊初这种人就像是濒临灭绝动物,一进入社会就彻底灭绝。但上天眷恋了她,让她认识了一个叫作杨知本的男子。
北京有个八大处,简言之就是八座古刹星罗棋布在西山山脉中。这里面要数二处灵光寺最为热闹,那里有佛牙舍利,从西藏、尼泊尔、不丹等遥远地方前来朝圣的人络绎不绝。
八大处的一处长安寺不对外开放。伊初常来这里听经,圆一法师给她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她觉得宇宙真理不过如此。
狂风大作,风雨满城,近10年来最强降水也没能阻挡伊初例行的听经之行。伊初颤巍巍的走进讲经房时,惊讶的发现今天可能只有她一个了。圆一法师走进来,望了望天色,手中的念珠缓缓转动。“再等会,应该还有一个人。”
没过多久,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人,出现了。“不好意思,迟到了”,这正是第一次来听经的杨知本。
杨知本那会还不懂经,他是偶然打开了录制佛经的网站,开头的第一句彻底把他镇住了。他觉得那一句就是宇宙的真理,人生的终极意义。那句是莲花大师心咒,ॐ आः हूँ वज्र गुरु पद्मा सिद्धि हूँ。尽管他只是听到而不是听懂。
后来,伊初和杨知本有了一个男孩子,取名伊本。杨觉得孩子随父姓无所谓,他更希望把本传下去。
本来就像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携手走过漫漫的人生旅途。直到上帝出了一个惊天考验,给伊初上了艰难的一课。
杨知本是个星际探险家,有了家庭以后,他已经越来越多的置身于探险之外了。这次是杨知本的最后一次,可最终,那声再见竟是他们之间说的最后一句…
航天飞船失去了信号,3名航天员遇险,人类世界的一小步,却是伊初、伊本、杨知本父母人生的一大步。
中年丧偶、少年丧父、老年丧子,化成三道闪电狠狠地震了震这一大家人。这三种悲痛像浓雾般弥漫起来。先是狠狠的一震,接着是慢慢的散发,让整个灵魂的每一处角落都震颤不已…
很难讲清楚,这个苦难是一瞬间的冲击大,还是后续冲击随着时间的不断积分,越来越大。
伊本每次问妈妈,爸爸去哪了?伊初不断的翻寻故事书,绘制出一个个蹩脚的童话故事。可随着伊本的长大,伊本似乎不再问这样的问题了。单亲家庭这四个沉重的字,她有点开始懂了。但她还不希望儿子懂这四个字,她开始一人演两角色。
每年过春节的时候,伊初都要带伊本去爷爷奶奶家,老人们苍白的头发,满布的皱纹,她希望伊本能够覆盖住杨知本的影子。当新年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时,她才腾地出功夫来想一下杨知本,那道心理的裂痕让她感觉自己就是那条炸开的鞭炮,冲向云霄,再无踪影。
杨知本并没有死,因纽特星人救了他。他和伊初渐渐从两个世界都明白了死亡是一件一刀子买卖,非常痛快的事,但活着不是。
杨知本再也没法回到地球,在因纽特星从事着繁重的劳动,换取远程直播望远镜的使用权。
是的,远程直播望远镜是因纽特人最了不起的技术。它是他们第3次宇宙革命的产物,它的出现改变了因纽特星人的方方面面。
因纽特星人第一次发现了地球上的人类,他们的社会、文化、文明了不起!这一发明就好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因纽特星人第一次彻底的审视了他们自身。
他们给自己取了因纽特星的名称(模仿地球因纽特人),他们开始使用文字、书本、计算机。但人类还有很多东西,他们搞不懂,最为复杂的就是爱情,其次是宗教。
杨知本每天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10分钟,就是使用远程直播望远镜的时候。
透过望远镜他开始看到:
伊初的绘画一次次的被可能的购买人拍在地上,“你这画的完全是性冷淡作品,没有一丝人气!”
性冷淡这个词最早被用用在无印良品的商品上,或者还有个美学观念叫侘寂,朴素又安静的事物。这个批评不能算过分,因为伊初就是这样的人啊。如果没有伊本,她早就去出家当尼姑了,青发、蒲团、木鱼了此生。她本来就希望减欲而不是过度消费。
生存是生活的前提。柴米油盐醋与即将去幼儿园的伊本让她认识到了生活的本质。
将一个人所有的爱好都剥离出去,这个人还是她自己吗?孩子快快长大成了她唯一的盼头。
如果说伊初还有什么盼头的话,杨知本则只能每天盼着去远程观看,每次将他的伤口越撕越大。
杨知本回忆起自己刚认识伊初的时候:听经只是杨知本的接近伊初的方式。他们俩能走到一块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们都是纯粹的人。伊初画的画希望一个不懂画的人,在对岸瞧一瞧;而伊初的第二大爱好读小说,正被杨知本业余写的小说所占满。
杨的小说水准非常的业余,伊正喜欢这种不成熟,每次吐槽杨有多少地方写的异想天开。
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两个不着调的人找到了彼此,像一对南极、北极的吸铁石,紧紧的黏在一起。
杨透过望远镜看到伊也开始改变了:
穿着高跟鞋的伊,化好了妆,前往大悦城做卖衣导购员。生活开始在她这幅素描画上,添上浓墨重彩的笔调。
伊似乎还是有点小心翼翼的,来了客户不知道主动贴上去,或许是不习惯对陌生人的热情吧。杨原来希望她永远用不上习惯,但现在,他不知道该希望什么好…
伊初每天从早站到晚,在回家的地铁上,她的脚变得肿胀,回到家还需要30分钟的卸妆。伊本的功课她根本顾不上,沾满灰尘的画笔都快发了霉。她想起在美术学院里有位老师说,卖了3年烤地瓜,业余时间画点画,无人欣赏,只有卖地瓜老头自画像越来越出彩了…
在杨知本来到因纽特星5年后,因纽特星开启了一项爱情研究计划。这项计划中他可以重返地球。但有个条件 : 杨必须保证自己不透露自己身份,他会被整容,这样谁也认不出来。一旦试图透露自己身份,杨就会死亡。
杨当时激动坏了,没有注意到这项计划的本质及内涵。他已经急不可待的想要再见到梦中萦绕千百回的伊初。
杨知本成了了伊本所在小学的物理老师。他总对伊本表示出超出正常的关注,他的解释是伊本来自单亲家庭,生活比常人艰辛。
杨知本去伊本家做家教调研时,是他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见到了伊初。他原来所在的家已被置换成了一个狭小偏僻的蜗居。
当第一眼看到伊初时,尽管他在望远镜里已多次看过,伊初的消瘦和疲惫还是让他泪水吧嗒吧嗒的往地板上下坠…
伊初倒没太在意。只是表示,非常感谢老师关注自家的伊本,感谢多多关照之类的。
后来,伊初感觉上帝好像确实感受到了她的苦难。她经常能在地铁上有人让座、自己推销的衣服总有人买、楼道灯坏了很快就又好了、孩子的成绩也渐渐好起来…
儿子伊本跟她多次反应,物理老师对他关爱有加,他的物理成绩基本在满分徘徊。伊初觉得需要正式感谢一次物理老师,所以邀请了物理老师来家吃饭…
伊初发现物理老师对他们家的情况非常了解,而自己对对方似乎一无所知,这是非常不礼貌的。
物理老师说,自己业余喜欢写小说,当然写得很差了,没什么出版的机会。另外,喜欢欣赏绘画,比较喜欢朴素又安静的风格。
伊初有点听呆了,她仿佛觉得这是杨知本站在她面前,因为多年以前杨知本就是这么说的!可眼前的确确实实是另一个人,她咬了咬嘴唇,判断出不是在做梦。可能学物理的都有这种爱好?杨知本也是物理系毕业的。
之后,伊初又拿起了5年前的画笔,画了一幅侘寂风格的画,交给杨知本。
就这样,杨知本与伊初开始小心翼翼的时不时交换小说和绘画。
杨知本想撕破最后一层纸,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与伊初结合,但被伊初委婉的拒绝了。从前的杨知本像是伊初心中一道永远填不平的沟壑,时间在它面前很无力…
或许,杨知本觉得这就是宿命,不打算再做太多了,让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淌…
然而,宿命远远比他想的复杂。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国际玩笑,伊初乘坐的飞机出事了,还不是坠毁,是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但因纽特星人知道。这是爱情研究计划的PART B,这次换成是伊初在因纽特星上用远程直播望远镜观看。
她知道了杨知本没有死,知道了杨知本以一个物理老师身份为他做的一切。那个总委托朋友来她手上买衣服、那个每次给她楼道里重装灯泡的笨蛋、那个在想要和她恢复关系夜里却不知如何表达辗转反复的呆子、那个为她摆平一切的男人…
杨知本这回是彻底傻了眼。比绝望更绝望的是绝望。他先申请成为伊初的监护人,让自己的孩子还能有个家。
他拼命的赚钱,很快攒够了伊本从初中到大学毕业需要的资费。然后他就沉醉到酒的世界了。“借酒浇愁愁更愁”,不出三个月,白发和满脸的胡须就在他身上扎了根。
有一次在物理课堂上,他醉了。他大叫道,牛顿第三定律完全是瞎扯!上帝给了他一记重拳,可似乎没受到反作用力!然后,上帝又给了他一记!如果人生中苦难是一个均匀分布,可到他这里就变成了卡方分布!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伊初隔着望远镜感受到了浓浓的痛苦。她似乎明白了当初杨知本隔着望远镜看自己生活的心境,知道的越多越痛苦啊!
似乎杨知本的忍耐力比她还差,不对,其实都一样,只是杨知本的牵挂更少,所以空闲时间更多,就为痛苦准备了沃土。
杨知本越来越少出门了,遍地的酒瓶包围了他。他半躺着,梦里也呢喃着伊初的名字,梦里似乎比现实更真实。
这个时候,爱情研究计划的最后一环就要套上了。伊初被改变了容貌,遵守承诺不能透露自己是伊初,否则就会死亡。
伊初回到了地球。她成为了伊本的美术老师,开始第一次家访。
伊本打开门,杨知本正呼呼的睡着,像是个醉汉,伊初准备好醒酒汤,让伊本帮忙灌下去…
杨知本醒后,又准备接着喝,居然没注意到来了人,嘴里喊着“好酒好酒!”
伊初把一个酒瓶摔碎了,酒静静地流淌出来。伊本扶着监护人坐起来…
伊初说,我是孩子的美术老师,伊本的画太抽象了,对这样的年龄,很是奇怪。
杨知本醉醺醺地说,嗨,我觉得伊本都不需要学美术,把物理学好就够了,世界是由物理法则定义的。
伊初心里生气极了,这个酒鬼居然这么鄙视自己的专业,但她只能冷冰冰地说,我听说伊初母亲学的是美术,他身上继承有美术细胞。
提起这个,杨知本又开始海喝了,伊初想了个好办法,让伊本跟着监护人一起喝,确实,这招起到了效果。
伊初开始问起伊本的家庭情况,杨知本简单的说,父母双亡,自己是监护人。
伊初说觉得他不配做监护人,她也是老师,还和伊初的母亲认识(在中央美术学院),她也是一个人生活。
听到这几句,杨知本的酒意一下退了一大半。他仔细打量了打量,冥冥中他觉得这个美术老师有点像伊初。但外貌上却又不一样,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喜欢看小说吗?
伊初撇了撇他,我只看一流水平的作品,太差的就算了。怎么,你会写小说?
但是激将法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慢慢的,伊初通过伊本将杨知本拉出了泥潭。他们有时也会小心翼翼的交换绘画和小说。
但那层纸似乎还是有着。
之后,伊本就有了两位水平高超的老师,一位是侘寂派代表伊初大师,一位是星际探险家杨知本,两人似乎关系很近又关系很远。
爱是什么?
浏览器告诉我,爱是你我。
我从人类得知 : 爱情既使人强大又使人弱小。
正像一位著名的诗人写的“好像突然有了软肋,也突然有了铠甲”。
作为一个因纽特星人,我对爱情的理解只能到达这个地步,希望各位对这个故事满意。
此处应有如雷贯耳般的掌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