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是一位流浪汉,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家,夕阳公园就是我的家”。
老江身材瘦高,皮肤黝黑,脸上的沟壑中埋藏着一辈子的财富。他早年间也风光过一阵子,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压错了宝,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老江没有怨天尤人,他甚至还经常跟别人吹嘘,自己的一生,是值得拍成文艺电影的一生,还是能拿大奖的那种。
每天早上,老江都会换上最好的衣服,混迹于公园的沙龙。他会先混迹在老太太团,打探最新消息。
“哎呀,我家的小孙孙,最近突然懂事了,那得多亏了……”没有价值,划走!
“萝卜的价格降了不少,我打算多买一些囤着,拿来炖排骨或者做成萝卜干都挺好。”嗯,还算有点价值,姑且先记下。
“三江时代广场那边在搞活动,听说打折特厉害,下午我们去看看,正好给我家那个买双新鞋子。”这才是蕴含着商机的消息,有赚头!
要是老太太团这边,聊的都是些电视剧、养生、旅游之类的话题,老江就会流窜到老爷们团那边,分析国际局势、锐评外国政客、展望发展方向,唬得其他老爷们一愣一愣的。
临近中午,沙龙就散了,黄金会员相约去新开的餐馆用餐,白银会员回家检查饭菜准备得怎么样,青铜会员奔向菜市场。
老江则趁着午餐高峰时间段来临之前,来到中餐快餐店。他是这家店的老熟人了,熟到老板娘一见是他,就立刻把餐巾纸、筷子、调料等物品收好,以免观赏到技艺高超的近景魔术。
这家店采取的是“15元饭随便添菜随便加”的销售模式,因此对于老江来说,菜不能以“喜不喜欢”“好不好吃”“有没有营养”来判断,而要用“价值几何”的眼光去审视。
比如:像南瓜这种即便宜又占“胃”置的菜,是万万不能挑的;回锅肉一看就是用昨天没卖完的白肉做的,也好意思摆出来卖;汤虽然也是免费的,但那是在“吃饱”之后,用来“喝足”的。
在和老板、老板娘一番斗智斗勇之后,老江一边回味着刚才吃下肚的酸甜苦辣咸,一边用免费的餐巾纸擦嘴、用免费的牙签剔牙、把免费的茶水灌入自己带来的水壶中。
最后,老江爽快地付了钱,在老板娘小声的骂骂咧咧中,凯旋而归,回到了他熟悉的夕阳公园。
中午时分,正是上班族享受午餐的时间。大部分人都涌向饭店面馆,那些钱不是自己能挣的,老江很清楚。
因此,他才会把目光,投向来公园的人。他们有的是来公园里吃饭的,有的是吃完饭之后来公园散步休息,还有的是单纯地路过。老江对他们的目的并不在意,他关注的,是这些人所拥有的共同点——大概率会买饮料。
这种时候,对夕阳公园的熟悉,就是老江最大的武器。他清楚,哪些位置的垃圾桶业绩最好、哪条路最容易让人随手乱扔空瓶、还留有水的空瓶究竟是寄存的还是遗弃的。
老江换上破旧的衣服,套上一件透明的雨衣,避开公园管理员的目光,抢在同行之前占领市场。装满的袋子,会被他放在一个秘密地点,像是等待着凑够了人头,就会被蛇头带走的偷渡客。
就这样忙活一阵,凑够了明天的饭钱,时间也差不多来到傍晚,接下来就是只属于老江一个人的生意了。
夕阳公园之所以叫这名字,据说是因为这里是观赏夕阳的好地方。老江不懂到底怎么个好法,总之这名号能把人诓到公园来,就是极好的。
老江再次换上他最体面的衣服,因为他接下来要销售的,可不是瓶瓶罐罐,而是“最美的夕阳”。他有着自己的目标客户,是从外地专程而来的游客,最好是年轻的情侣,这一类人是最愿意为浪漫买单的,“一个秘密的最佳夕阳观赏点”是颇有吸引力的。
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观赏夕阳。然而老江运气不好,傍晚到公园来的,有附近公司的职员、有附近学校的学生,好不容易等到目标客户出现,却被对方视为乞丐,直接施舍给他5元钱。
“什么啊,瞧不起人吗?我像是个要饭的吗?”老江一边把钱揣进兜里,一边骂道。
钱收了,人骂了,老江还是气不过,索性生意不做了!他踩着咄咄逼人的步伐,走进一家便利店,从冰柜最里面,拿出一罐在搞活动的啤酒,“哐”地一下摆在收银台上。
只可惜营业员在心里,暗暗地嫌弃老江,连下酒菜都舍不得买,因此对他的喜怒哀乐毫不在意。
回到公园,一路上,公司同事们聚会的快乐声、学生们玩耍打闹的呼喊声、情侣间打情骂俏的暧昧声,声声闯入老江的耳蜗,害他不得不加快脚步,独自一人来到了没能卖出去的“最佳观赏点”。
经过这么一折腾,再美的夕阳也只剩下余晖,可即便只是余晖,也能让人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真美啊!”老江望着夕阳,说道。
“真爽啊!”老江喝下一口啤酒,说道。
“真好运啊!”老江看着拉环上的“再来一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