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
屈指算来,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十一年零三个月了,然父亲的音容仍时时在我脑海里重现,且那样清晰。一直以来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字,然文笔見拙,终一搁再搁,未能成章。但对父亲的那份眷恋与日俱增,特别是在《懒猫书屋》共修《接纳力》
之后,深感那份浓浓的父爱影响了我一生,于是更有种强烈的冲动,写写我的父亲,写写我一生中最快乐,最难忘的岁月。
我于六十年代末岀生在穷乡僻壤的月田,我出生那天临近过年,哥哥姐姐外岀炸爆米去了,父亲也不在家,听老人讲,我生下来是绿色,软绵绵的,沒有哭。母亲当时肚子疼,见我这样,叫接生婆把我放在一边没管,大约是准备丢弃。父亲回来之后,抱起我,把我抹干净,对着我的小嘴吸了一口气,我竟打了一个哈欠,父亲就把我放在母亲身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哭,竟奇迹般活下来了。后来回老家,老人总是对我说‘这条命是你爸捡回来的’,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脑瘫吧。
渐渐地,到了三岁,我才开始学走路,其实那时的我是根本无法走路的,一走就跌,每次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特别是夏天,天气炎热,两个膝盖总是发炎,烂得流浓。然现在回忆起来,我的童年仍是最幸福,快乐的!
我家共四姊妹,上面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我排行老三。由于我的身体原因,父亲是偏爱我的。我们家除了父亲是绝对权威,再就是我任性了。用老娘的话讲我属于那种“狗仗人势”。我父亲明文规定,家里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能说我。所以那时的我是骄横跋扈的。后来长大了哥说,有时想说我,都要想好久,习惯了不敢说我。
七岁那年,举家迁往岳阳,记得那时都住的一排排平房,一到夏天,家家户户都把竹铺搬到外面纳凉睡觉。我家三个竹铺,母亲和姐姐睡一張,哥哥和弟弟睡一张,我父亲总是带我睡。父亲告诉我,四个只有我是他生的,他们都是我妈生的,所以最喜欢我,那时的我是自豪的。我总是枕着父亲的一只手臂睡,父亲另一只手总是拿着蒲扇替我驱赶蚊子。夏夜的天空繁星密布,父亲教我看牛郎织女星,北斗星,给我讲《牛郎织女的传说》,《岳阳楼的传说》,《一龙赶九龟》,《懒婆娘比懒》等,一直到我睡着了,父亲才把我抱回家,记忆中的童年是在父亲的臂膀里渡过的。
(二)
到了八岁,我才开始上小学一年级,我读的小学是单位子弟学校。我不记得当时入学的情景,我只知道我是不愿去学校的,我家是从乡下来,很穷的,穿的是大姑妈从别人家讨来的旧衣服,身体又不好,同学总是欺负我,我没一个玩伴,也不敢和别人交流,上了大半年竟不知道一天几节课。好在父亲就在学校附近上班,每天第一节课一下课,我就跑到父亲那里,要父亲抱抱。第二节课后是课间操,那时我也不懂,也不敢问,以为是放学了,一个人背着书包就回家了,当时老师也是不管我的。然回到家里我总是快乐的,父亲总是抱起我,用那密密的胡子扎我的小脸,那种痒痒的,疼疼的感觉我仍然记得。
那时我们家里客人特别多,那些乡下来城里开会的,办事的总要落下我们家,父亲总是让我用那吐词不清的普通话背课文给他们听,告诉他们我是多可爱,多么的聪明。其实那时的书真简单,开头就是几句毛主席语录,可父亲的眼里我就是一块宝。
后来,也不知道咋的,我的成绩真的就好了,一年级下学期我加入了少先队组织,那时叫红小兵,记得入队宣誓是在一次春游活动中进行,而我是无法去的,第二天,老师在讲台上给我带上了红领巾,那时的我特别开心。记得父亲给我钱,让我买糖分给老师和同学吃了,那以后,不知道是红领巾的原因还是糖的原因,我开始有小伙伴了。我们一起手牵手排队去看电影,手牵手放学回家。后来一直到五年级,我期期是三好学生,我家一堵墙壁上全是我的奖状,与其说那是我的荣誉,倒不如说是父亲旳骄傲。父亲走到哪里都是带着我,逢人就夸,岀门就背。就这祥我就在父亲宽厚的背上,听着父亲的赞美声渡过了小学阶段,开启了初中生活。
(三)
我的初中在四中读的,那个年代交通不便,我们每天只能走制药二厂的后门翻金鹗山去学校。一天来回四趟,也就是这几年的来来回回,我身体好了,个头也长高了,我的学习仍是好的,父亲仍是极疼爱我的,只是更多了一份严厉,一份期盼!
我对父亲也是更多的仰仗和依赖。我的胆儿也越来越大,总感觉父亲就在背后撑着我,我参加学校各类知识竞赛,也能获奖。父亲那时对我是寄予了厚望的,我也似乎比我哥姐更贴我父亲的心,每到过年,我总是第一个起床,用碳盆烧一盆碳火,然后拿一根竹篙子,用绳子绑一挂鞭炮,点燃。再到床边叫父亲“爸,起床啰,烧大火啰,发大财啰。”。父亲极讲究一个人,所以特开心,总说我善解人意,其实我只想讨父亲欢心,父亲笑了,我们一家阳光灿烂。后来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放过鞭炮了,那于我已沒意义了。
父亲对我的行为规范也渐渐开始严厉了,他认为我该有个女孩样了。记得第一次挨打是偷了桃子。那时金鹗山是一座果园,栽满了桃树,桔树,板粟树,还有各种野果子,什么岀来我们一群大大小小的娃就偷什么,每天在树丛中乱钻乱窜,天不黑不回家。一天中午,我,还有二个同伴又去偷桃子,其实还只是毛桃子,结果被看园子的老头发现,她们两个跑了,我被逮住,关在一个小房子里,书包放在柜子顶上,我想这下完了,我就想拿着书包逃跑,然个子矮了,弄岀响声,又被发现。突然灵机一动,叫道“我爸是某某某”。也奇怪那人竟真的认识我爸,放了我。我麻利往学校跑,仍迟到了,后来父亲仍知道这件事,一顿打,从此挨打的日孑渐渐地多了,我也成了一个检讨贩子。
那时父亲对我的穿着也是有规定的。家里给什么穿什么,全是那种不带色彩的长衣长裤,感觉有点像《装在套子里的人》,特别不准穿裙子。大姑娘了,也开始爱美,一次父亲出差了,我央求母亲带我到南正街花七元钱买了一条连衣裙,感觉美美的,穿了两次,父亲回来了,沒收了。母亲因此也挨了骂,就这样,初中三年无论天气多热,我就是长衣长裤,一个学生头。到现在我仍是不会审美的,可能都和父亲的教育有关吧,现在想来父亲的这种方式是有些偏激的,但我仍深深爱着我的父亲。
到了初三年级,我们开始走制冷那边,中午在学校吃饭。父亲又换了一种方式,开始接送我。每天早上送到制冷门口,晚边在制冷门口等我,每次看到我和同学来了,就唤我乳名,我就和同学分手,跑到父亲身边,父亲用那宽大的手牵着我回家,一路上我就象一只欢快旳小鸟,叽叽喳喳讲述着一天在学校里发生旳事,父亲也告诉我许多人生的道理,叫我开始读《增广贤文》,讲他求学的经历,讲他文革的遭遇,告诉我他生命中的恩人,教育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教我如何要坚强。。。。也讲他一生的坎坷和死后的安排。当时不大懂事,也没太多在意,现在想来冥冥中父亲是知道他的结局的,他在暗示我。就这样,在父亲的牵引下我走过了我人生最难忘的阶段,那种大手牵小手的感觉是那样温暖,深深烙印在我心里。然我终没能活成我父亲所期待的那样,那是后话。
(四)
进入高中,父亲开始让我寄宿了,从未离开过家,离开过父亲的我是特不适应那种生活,特别恋家,在学校竟偷着哭,很久才习惯。父亲也是隔三差五去看我,那时的我总是相信我是命运的宠儿,我有一个如此疼我的父亲,我的一切父亲都会帮我安排得妥贴,用父亲的话说,我只负责读书,其他的都是他的事。然天总有不测风云,在一个午间,父亲突然间倒下了,我的一切就重新改写了。
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我仍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一到家,前后门紧 着,一切静悄悄,隔壁邻居告诉我,父亲病了,正在医院抢救。听到这消息,我傻了,嚎啕大哭,是那样撕心裂肺,感觉天塌了,我是不能没父亲的,我们家是不能没有父亲的。经过多方面的抢救,我的父亲命是保住了,然半身不遂,而且也不能说话了,仅只能发个简单的‘咚’音,不过也还庆幸,我回家仍可看見父亲,仍可叫‘爸’,父亲的倒下,对我们的家庭是个致命的打击,本就不算宽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我在父亲单位就业了。哥,姐相继成家,母亲带着我,弟还有爸渡曰。
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每天我们要出门,上班,就拿把藤椅放在门口,把父亲扶在那里坐着,旁边放把木椅子,椅子上放一杯茶,一包烟,一个火机。父亲就这样一个人坐在那儿,歪搭着脑袋,口水顺着嘴流在衣服上,目光呆滞,浑浊,巴巴地等着我们回来扶他拉尿,大便。。。。帮他点烟。我父亲是如此一个傲气,刚毅的人,病魔却让他如此不堪。。。也真是造物弄人。我无法想象父亲是怎样屈服命运安排的。然父亲仍是疼我的,有时别人送给他吃的,父亲仍要留着给我,其他的姊妹已不会有这待遇了。有次,母亲煨了点汤给父亲,父亲那时已是只能吃烂巴饭了,我喂饱父亲后,碗里还剩大半碗,父亲看着碗里,手指指我,然后‘咚咚咚’地叫,我知道父亲是想说这个好吃,让我吃。我真的当时犹豫啊,父亲口水直流,我怎吃,但父亲就是‘咚咚’不止,他认为那是最好的,一定让我吃。我看到了父亲那呆滞的目光中仍隐藏着一份爱,于是我端着那碗沾满父亲口水的烂巴饭,含着泪水吃完了。这是我今生吃到的最美味的一份佳肴,里面有口水味,泪水味,还一份爱的味道,至今也无法忘却!
人生也真是有趣,小时父亲讲故事给我听,后来我天天读报纸给父亲听,那时我是不喜欢出去玩的,我觉得围绕着我父亲就是一件极开心的事。我喜欢帮父亲洗脚,由于父亲行动不了,脚板特软,又白。每天帮他洗脚了就用剪刀在脚板里刮,那死皮天天刮天天有,感觉特奇怪。父亲的左手不能动,软绵绵的,感觉象婴儿的手,挺好玩。然用保险刀帮父亲刮胡须也是趣事,别看父亲动不了,那黑黑的硬硬的胡碴仍是蛮长的,有次不小心,把父亲的嘴刮岀了血,父亲那个气呀‘咚咚咚’叫个不停。感觉父亲就像一个老小孩。
父亲就这样病了三年,耗尽了所有,父亲终要走了,我们毫无感觉。那天中午,父亲仍象往常一样坐在大门口,見我回来,用那只能动一点的右手拉着我,不准我进去,我知道父亲是找我要东西吃了,可我那次也不知咋的,仅有的伍元钱却是买了一本书,就是没想到带点吃的给父亲。我告诉父亲我真是没钱了,翻开所有的口袋给父亲看,并承诺晚上一定买吃的父亲,父亲才放行,那时真傻,书没有今后可以买,可有的是没以后的,好在那天晚上我真的还是赊了点饼干,花生,然我仅让父亲吃了两块饼干,我想让父亲留着第二天吃,然后扶父亲上床,读段报子,让父亲睡下了。舒不知,一会儿父亲一阵尖叫,等我和妈赶过去,父亲又发病了,叫上哥,姐回,父亲眼睛突然亮了,我以为父亲又好了,然父亲看我们每人一眼,歪在哥的怀里,真的走了。。。那饼干,花生只能放在父亲遗像前,做了贡果。那年我二十岁,我和父亲的缘分嗄然而止。。。人生真是有太多的无法预测,那个中午成了我一生的懊悔。父亲走了好久,好久,我是无法从失去父亲的伤痛中走岀来。我看不了别人家死人,我不喜欢节日那种气氛,直到我结婚,生子。。。
父亲的离去带走了许多,许多,仍也给我留下许多,许多。。。。。
我仍如此深深怀念我的父亲
丨
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