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鸦之作】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有时候,节日,更多是念想,在平淡无奇却忙碌不已的日子里,唤醒藏在灵魂深处某个角落里的怀念。

父亲健在的时候,中国尚不流行过父亲节,所以,没有表达过节日的问候与祝福。何况,我那质朴的农民父亲,对于节日的美好祝愿或者礼物,一辈子恐怕也没获得过几次。每每想起这些,愧疚便如同丝瓜藤蔓上四处攀爬的卷须,在心上挠出一道道比噬咬更难受的痕迹,无从安抚。

老实巴交的父亲,在有些人眼里,甚至有点窝囊,只知道使气力,不善于利用自己的本事赚钱。可我的最初听到的故事,启蒙的知识,做人的道理,都来源于父亲。

父亲烧得一手好菜。当年县上很多单位,不少饭店都聘用父亲做过大厨,四里八乡的红白喜事,也都喜欢邀请他去。倘使父亲开个饭店,生意一定红火,可他却宁愿给别人做嫁衣裳,不肯独立创出一番天地。他告诉我北斗七星,南极六星,福禄寿三星,所以,秤有十六颗星,做生意短斤缺两,缺哪儿损哪儿,这辈子不损,后辈儿孙定损。他大约见多了,固执地认为,做生意不亏人赚不了钱,他不想折损我们福气。

父亲木活和泥瓦匠的活计,也都拿得出手,却给家里没做过几件像样的家具。给邻里乡亲们盖房子砌墙盖瓦,经常没有工钱,人家不给,他也不好意思要,说到时候我们家盖房子时,也请人家来帮忙就是了。然而我们家盖房子的时候,好几个白蹭了父亲做帮手的人,却以各种理由推诿,不愿意来帮忙。父亲碍于情面,也不愿意再三去叫。总说算了,自己多干几天也是一样的。我那时还小,如今想来,善良有时也会被当作软弱可欺。

父亲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普普通通的农民,平平淡淡的生活,老老实实地做人。然而,却只勉勉强强活到六十岁。倘使按周岁算,父亲那年,只有59岁。农村说虚岁,平六十。

2001年5月19日,距离我的婚期还有8天,父亲死于脑溢血。前一天,一组有户人家不知道是娶媳妇还是孩子过满月,我已经记不得了,几次三番来请父亲去做大厨。母亲拦着,因为我之前要求她不要让父亲再去,太辛苦,年纪大,血压高,不能劳累了。可父亲情面软,人家第三次来请的时候,他还是答应了。

席面忙活完,收拾的时候,父亲突然倒了下去。按常理,应该赶紧叫救护车,不要乱动才是。可主家怕担责任,立即两个人左右搀扶着,连拖带拽,将父亲送回我家。午睡的母亲还没明白什么事情,对方就说父亲头晕不舒服,匆忙逃离。

那时我没有手机,等辗转接到电话赶回家,父亲被送到三医院了,再追到三医院,父亲已经不会说话没有意识了,怎么叫都不答应。医生做了手术,呼吸机维持了一夜。叫了姐夫去谈话:其实人在做完手术已经没了,为了安慰母亲,才放在重症监护室一晚,实际上早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就这样,我没了父亲。

有人愤愤不平,怂恿母亲去那家闹事,将父亲的遗体拉到他们家去。毕竟,他们做法确实欠妥不说,而且在父亲过世后,始终没来吊唁,躲得不能再远,一点责任都不想承担。母亲躺在床上,挂着吊瓶,瘦小的她缩成一团,把我们几个叫到跟前:“人都没了,闹有什么用?让你爸安生地走……”

后来村干部过意不去,主动去协调,可笑的是,有个跟着来送钱的干部对母亲说:“八百块,够一副棺材钱了。”母亲将钱丢到他的脸上,悲伤地说不出话来。另一个村干部赶紧打圆场,捡起来放在母亲床头,讪讪离去。

父亲躺在冰棺里一星期才下葬。从此,很多年,我听不得《父亲》那首歌,见不得那些出租冰棺的字样。只要听到看到,不论何时何地,总会忍不住泪流满面,悲伤逆流成河。

十八年来,父亲的坟迁了两次。每年清明和十月一,去给父亲扫墓,一定要给他点支烟,烧很多很多的纸钱,絮絮叨叨一番:“爸,你咋这么没福气呢?就没享受过好日子,咱家现在的小楼你都没住过,谁叫你不听我的话,非要去呢?我妈现在挺好的,我们也都挺好的……爸,我想你,咋就不托个梦呢?在那边缺啥少啥,就托个梦告诉我啊……”

写到这里,晶莹的泪光里,浮现出父亲憨厚的脸庞。爸,你积德行善,儿女们如今都过得挺好。女儿想你了,今晚,能梦里见见么?

田玲写于2019年6月16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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