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荆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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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顽童“负荆受罪”。

火辣辣的荆条下,不仅藏着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更藏着父亲对我特别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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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顽童

我的家乡在美丽的皖南山区,清澈的率水河如同一条蜿蜒的玉带,从门前缓缓流过。这条被誉为“三江源”的河流,曾经孕育并见证着明清徽商的崛起与兴亡。她一路向东,奔流不息,汇入新安江并继续向东蜿蜒,流经富春江和钱塘江后,最终汇入杭州湾奔腾入海……

我的童年属于这条河。我曾经无比熟悉河滩上的每块石头,熟悉水草下躲着的鱼虾,对河堤边那些叫得上名亦或叫不上名的植物,如数家珍。那里有带刺的树莓,也有酸中带甜的酸杆子。而河岸之上,则是一块块被分割成若干数量和形状的菜地与农田。

然而,这些都不是今天要说的重点。八十年代生人的我,自打上了小学三四年级后, 便成了镇子里有名的“孩子王”,带领着一群农村野娃子,无数次地在河中摸鱼捉虾,在地里摘豆偷瓜。岁数再大些的时候,竟能发展成爬树掏蛋,偷鸡套鸭……

野,在我们那,算是一个偏向于贬义的字。比如,相骂时用“野种”,不守妇道的女子被称作“野女人”,而顽劣成性的孩童则被唤作“野孩子”。而我,就是不折不扣的野孩子,并且,是还这群野孩子中的“王”。

作为野孩子当中的“王”,自然少不了被他们仰望的“光辉事迹”。要想在孩群中“扬威立万”,还真需要一些过人的胆识和勇气。当然,为此我没少挨揍,有来自成年人的揍,也有差不多大的同龄人,而更多的是,来自回家后的惩罚。

2.荆条

即便是长大成人之后,我独自来到城市闯荡,随后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熊孩子”。但我依然觉得在城市里被称之为“熊孩子”的孩童,远不如在农村被称为“野孩子”的孩童来得顽劣。一来,生活环境不同。二来,文化背景不一,教育理念也迥异。最关键的一点,农村的野孩子,个性的确是有些粗放。当然,在我的概念里,“野孩子”算不得是坏小子,他们反而是一群活泼好动、聪明机智且天赋异禀的“神人”。

想成为这样的“神人”,付出点代价那是必然的,甚至有时候的代价过于“惨痛”。在我们老家,有一种挨揍叫“笋鞭炒肉”,是专治野孩子的“不二法器”。

我真心地钦佩我们当地人的智慧和想象力,明明是挨一下立马就会“见红”的家伙什,却被大人们形象、生动兼具欺骗性的美其名曰“笋鞭炒肉”,着实是有些让人叹为观止。

如是,笋鞭炒肉非但不是一道可口菜肴,反而是我们这些“野孩子”的噩梦。而我的“噩梦”,较之于“笋鞭炒肉”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另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枝条,名为黄荆。没错,当年,廉颇向蔺相如负荆请罪的荆条就是这玩意。古时候,对一些作奸犯科之人,施以鞭笞之刑,也会用到这玩意。毕竟,那带着倒刺又韧性十足的枝条,抽在后背或屁股上,那滋味用现在的话说,那是相当的“酸爽”。

而我,领略这非同一般的“酸爽”滋味,是在我十二岁那年的冬天,而那个冬天,也成为我告别“野孩子王”的开始。

美丽的植物,可怕的荆条

3.闯祸

我说过,我们农村人的想象力是异常丰富的。我挨这顿酸爽而又火辣辣的荆条揍,几乎可以归结于我同样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那是一个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日子。有些人会讶异于南方怎会有如此极寒的天气?具体我也不清楚,但那时是真的冷,不像现在,有羽绒服穿,屋里有空调、暖气,出行有车代步。

那个年代,能有身毛衣外加一件棉布袄子,上学有个“火铳”(也有些地方叫烘籠)烤火,在我们那,就绝对可以算得上是“顶配”了,至于热水袋,暖手炉那都是城里人使的高级玩意儿。

或许是那火辣辣的荆条过于难忘,让我对那年冬天异常寒冷的天气印象深刻。以至于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回想起这故事里的“女主角”,我的心绪依旧难以平静。

刘红是我同班同学,我俩家离得不远,基本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都会在放学后,一起走上十几分钟的土路,然后各回各家。

刘红除了是我同学之外,她还是我“野孩子”团队中的一员,很多次过家家游戏,她都以能成为我这位“大王”的“压寨夫人”为荣,我们一起玩闹,开各种玩笑,在当时,真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而我和她关系的转折点,却要从那天放学说起。

那天,我俩和往常一样,走在放学回家的土路上。因为才下过一场大雪,我们的童心便被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再次唤醒。我们相互追逐,扔着雪球,打着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在快要到家的时候,我决定给刘红一个意外的“惊喜”。

在刚刚结束的那场雪球大战中,我被她击中了好几次,而她却凭借着矫小、灵活的身姿,躲过了我好几轮的袭击。

我偷偷地拿着被揉成团的雪球,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刘红,而她却毫无警觉地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在一瞬间,我趁她不备,将那团雪球硬生生地塞进了她的脖子,塞进了她后背的袄子里!

我被她那一声尖锐的惨叫逗得开怀大笑,我以为她会对我进行反击,但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

虽然我有些意外有些傻眼,但作为野孩子王,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我随即又抓起一团雪球朝她仍了过去,没想到她这回居然躺在了雪地上,哇哇地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的我,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妙。我赶紧上前向她道歉,见她依然不依不饶地坐在雪地上哭,我只能想尽办法逗她开心,我承诺她下次过家家,继续由她担任“压寨夫人”,她才从雪地上站起来。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怕她告诉家长,随后又增加了砝码——答应送她几颗大白兔奶糖,她这才勉强原谅了我,她还向我保证,不会向家长和老师告我的状。

我们各回各家,我以为此事可以到此为止了,哪知道,后面还有一场“大风暴”再等待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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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冲突

我回到家,写完作业,吃了晚饭,在家又玩了一会,便准备睡觉。

这里事先交代一下,我父亲当时是镇上的供销社主任,那天正巧去了县里开会,就剩我和母亲俩在家。正当我们准备洗洗睡的时候,屋外便传来了一阵“砰砰砰”地敲门声。这敲门声不仅急促,而且还能明显感觉到是拳头砸在木板门上发出的声音。

当时母亲还纳闷呢,是谁这么粗鲁地半夜砸门?即便是我爸,平时喝了酒,回来再晚,也不会这样猛烈地敲门啊。这大半夜闹出这么大的声响,不仅扰了边上的邻居,也会吓着屋里的人。

母亲让我先睡下,她则穿好衣服,又披了件大衣,出去开门。我心里头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安,随即也爬起来,跟着母亲一起去开门。

当我们打开门的时候,便被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我和母亲定睛一看,这哪是我的父亲,这分明是刘红她爸!

我的心“咯噔”猛跳了一下,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可是,我母亲却对此一无所知,她不解地看了看刘红她爸,带着些许怒气问他:“刘红她爸,你这大半夜的来我家做什么?”

“做什么?哼!你还不知道呐,那让你那宝贝儿子自己说吧。”说罢,他恶狠狠地盯着站在母亲身后的我。

“阿华,你快老实跟我说,你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母亲看向了我。

“我……”我见再也瞒不下去,便将雪球塞进刘红衣服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

母亲听完,气得脸色铁青,浑身似乎都在发抖。她抡起的手掌悬在半空,但始终并未落在我的脸上。

母亲收回举起的手掌,歉疚地对刘红她爸说:“娃儿不懂事,他俩都是同班同学,又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一定是在相互开玩笑呢。我替我娃儿向你和刘红道歉。”说完,母亲用力地扯着我的衣服,让我跟着她向刘红她爸鞠躬道歉。

“道歉?有个屁用!我娃儿现在发着高烧呢?你们自己说该怎么办!”刘红她爸不依不饶,他手指着母亲继续骂道:“你这个野女人既然管教不了这野孩子,那老子来替你管教。”说完,刘红她爸猝不及防地直接扇了我一大耳光。

我和母亲都愣了,没想到刘红她爸竟出手揍我。母亲护犊心切,虽说我这个野孩子的确理亏在先,但教训孩子,也轮不到外人当着面打自己的小孩。看着我被对方一耳光抽出了鼻血,母亲急了,她朝着那男人怒吼着:“孩子是有错,我们已经向你道歉了。你家女儿被冻感冒了,我们带她去医院看就是了,你当着我的面打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这个时候,被吵闹声吸引过来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了,那男人见人多了起来,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我揍他又怎么样?你再跟我啰嗦,我连你一起揍,你个不要脸的***!”

我第一次见母亲像头狮子一般猛地朝男人扑过去,发了疯似地撕扯着男人的头发、衣服。刘红她爸真的连女人都打,身强力壮的他很快将我母亲压倒在地,骑在她的身上,双手紧紧地卡着母亲的脖子。而我也冲上前去,撕扯着、抓咬着对方。可是,我毕竟年纪小,力气也小,怎敌得过身壮如牛的成年男人?

眼看着事情即将一发而不可收拾,围观的邻居和路人好说歹说,才将我们仨分开,男人怒气未消,扬言等我爸回来了再找我们一家算账,她女儿要有个三长两短,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说完,便拍拍屁股回家去了。

我和母亲带着一身的伤和恐惧回到了屋子,母亲什么话都没说,打了盆热水,将自己和我脸上、身上的血污擦洗干净后,便一言不发地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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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惩罚

父亲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下午。他很快便从同事那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地便赶回了家。当我放学回家时,父亲已经在家里了,似乎他才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地上到处都是摔碎的玻璃茶杯和碗碟的碎片。

父亲见我回来,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大英雄,你可算是回来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了眼父亲,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躬着身,双手撕扯着衣角,就是不说话。

“哑巴了?你不是英雄吗?现在怎么变成狗熊了?”

我咬着牙,依旧一声不吭。

或许是父亲憋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又或者是我的倔强彻底激怒了他。只见他拿起鸡毛掸子便朝我身上打了过来。

“你给我跪下!”我也是头一回见着父亲这么生气,但是,我心里更气。凭什么别人打了我和我母亲,你非但不去找对方算账,还把气都撒在我身上!

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任由他将鸡毛掸子抽在我身上,我就是不跪!

我的倔强再次将父亲的心头怒火引爆,鸡毛掸子被他打断了,见我梗在那就是不跪,他抡起巴掌朝我脸扇了过来。顿时,我眼冒金星,鼻血再次流了下来。

母亲见状,赶紧跑了过来,拉着我要我赶快跟父亲认错,我挣脱开母亲的手,朝门外跑去。不错,我就是要离开这个家!

父亲见我跑了出去,随即便追了过来。我朝河滩的方向跑,父亲则跟着后面追。眼看着,父亲很快便追上了我。在经过河滩一处黄荆条丛时,父亲也顾不了那么多,随手折下一截荆条继续朝我追来。

很快,我被追上了,父亲手里的荆条狠狠地朝我屁股和后背抽来,我被按在地下,动弹不得,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让我一边挣扎着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随后,母亲赶来了,她夺走了父亲手里的荆条,我则被母亲搀扶着回了家,而父亲,则蹲在河滩边抽烟,很晚很晚都没回家。

事后,我才知道,父亲回家后,母亲便将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了他。父亲当然很气愤,同时又怪母亲平时太惯着我,对我疏于管教才发生这样的事,后来他们便吵了起来……

在当时,父亲不仅是当地的供销社主任,还是县人大代表。碍于身份和影响,他并没有找刘红爸理论,更没有动手。

不仅如此,他还带着礼品去到对方家登门道歉,毕竟自己的儿子有错在先,他又是极要面子之人。至今,他都不肯将当年去到对方家道歉的情况告诉我们,想必,他也是受了很大的气甚至是羞辱才对我下了“狠手”。我呢,完全也是咎由自取,挨这顿胖揍,一点都不冤枉。

事情终于平息了,而我则趴在床上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为什么呢?因为我被父亲用荆条抽得下不了地,屁股和后背到处都是被荆条那尖利的刺刮伤的血痕。好在,冬天穿的衣服够厚,否则,还真不知道要请多久的假,才能下到地来。

不过,揍归揍,父亲也着实冷落了我很久。但母亲告诉我,我那些擦伤用的药膏,都是父亲去到药店买的。他对我怒气未消,只让母亲为我擦药膏,自己则装作看不见。

母亲告诉我,父亲那次下狠手揍了我后,其实也非常心疼和后悔。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母亲却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是不点破而已。而我,在受了那顿“不饱和荆条攻击”之后,渐渐收敛顽劣的性子开始懂事起来,而我的“野孩子王”时代也就此宣告终结。

自打那以后,父亲便再也没有揍过我,而我直到小学毕业,也再没和刘红说过一句话。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回不去的童年。祝各位大朋友、小朋友们童心不泯,六一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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