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瑟九十九原创
我叫苏如意,是秦楼楚馆里一名姿容一般的妓女。
不同于头牌,我和大部分妓女一样,我的生活单调而无趣,为了生活,每天不得不涂脂抹粉戴着面具去讨男人欢心。
我今年二十八岁了,在这行已经是大龄了,干完这一年,我准备撤了,但是想从这个行当全身而退,实在是太难了。
第一个方法,也是最好的一条,自己有钱给自己赎身,赎身后就是真正的自由身了,不再受人管束。只是赎身的价钱很贵,我只是个普通的妓女,每日靠着卖笑虽然攒了点银钱,但是如果赎了身,就没有日后生活的银钱了,我只是个会卖笑的妓女,没有其他可以讨生活的技能,所以自己给自己赎身这条路走不通。
第二个方法,找个人给自己赎身,这方法优点是可以不费力气就离开卖笑的生活,但是日后生活却不得自由了,要么做个任由正室打骂的小妾,要么做个不敢带回家中被养在外面笼中的金丝鸟,待年老色衰被遗弃。
在男权社会,试问哪个男人会真心对待一个睡了无数男人的妓女呢?如果有,那也只是画本子里的故事,可能有人说会遇到真爱,只是这种被彗星砸中的极低概率事件,我从来不想望。
第三个方法,逃跑,这个方法成本最低,但是风险极高,一旦被抓住,轻则被打卧床几个月,重则丢了性命,隔壁的小翠上个月逃跑就被抓了回来,现在还在床上动不得呢。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找个人给我赎身安全点。主意定了接下来就是人选问题了,可供我选择的范围不大,平日里认识的客人太穷的不行,对我没多少意思的也不行,选来选去就剩下城东的李屠夫和城西的陈秀才了。
待我分别把他们服侍的开开心心,酒酣耳热之际提出了赎身的想法。
李屠夫眉毛一皱,眼睛一瞪,道:“这样子不是挺好吗?我花钱来找你寻乐子,咱们开开心心不是挺好?”
陈秀才倒是斯斯文文道:“是该考虑给你赎身的事了,待我回家与我娘子商议商议”,结果这一商议就再也没有了踪影。
从客人中找人给我赎身的计划失败,我不得不想其他办法。
给我们浆洗衣服的李寡妇成年累月在后院忙碌,我偶尔在她不方便的那几天送点红糖水给她,一开始她还有点抗拒,日子久了她也慢慢的接受了我的好意。
浆洗衣服虽然是辛苦活,但也够养活自己,何况李寡妇还以此养活了一双儿女。看着李寡妇一双被泡的发白的手,我自觉自己不是干这活的料。
我会唱小曲,也会画点画,不过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白天空闲的时候,我思索如何离开这个樊笼。
坊间的姐妹们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心烦,我打开门看到她们在回廊里争抢看着一件时兴的成衣,拨开人群我也看到了那件成衣。
月白风清的面料,裙摆上绣着淡色水波,水波里有浅色的一对鲤鱼,一条鲤鱼跃出水面正在啃食水面上盛开的荷花,衣服胸口是两片若有若无的淡色的荷叶,仿佛是攒在一起的,又仿佛是孤立各自迎风的,衣服领口和袖口是细细的荷叶滚边,整件衣服质地华贵高雅,外罩一件轻纱,更显得仙气飘飘,卓尔不凡。
我苦笑了下,衣服是好看,只是这样子的衣服,一点也不适合青楼楚馆的妓女,倒是适合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
衣服最终穿在了花楼头牌芝雅的身上,她在当天登台献艺的时候,脸还蒙了一层纱巾,只引得那些找乐子的公子们奉献出了不少缠头。
杜鹃是我在这里唯一的闺蜜,比我小两岁,性子清冷,人也比我出挑,看的出来她很喜欢这件衣服,一起喝酒时,我喝大了,竟然承诺给她做一件比芝雅那件还漂亮的。
做衣服对我来说还是头一遭,但是描绣对于有画画功底的我来说还算简单。
青楼的女子是不能私自出门的,日常采买都是婆子集中采办,月底采买时,我给了采办婆子足够的银钱,央她帮忙采买一些布料和丝线来,婆子掂着银钱乐呵呵的答应了。
采买回来的东西不算最上乘的,但也不差,我试着给杜鹃做衣服的时候,杜鹃乐呵呵笑道:“只当是姐妹间开开玩笑的,你这还真当真起来了”。
我悄悄道:“咱们总得试试其他活计不是?”。
杜鹃看我的眼里泛起了好多小星星。
我准备给杜鹃做一件淡蓝色成衣,做之前先用纸剪了样子试了几次,这才开始动手描线,上剪刀针线开干。
几天后一件成衣做好了,淡蓝色的成衣下摆绣着水色的云纹,胸口用浅蓝色和白色丝线秀了几片浅色松散的孔雀尾羽,简单不失华贵,大方而不见俗气。
我私下里悄悄给杜鹃试了试,衣服上身,出乎意料的漂亮,杜鹃乐的直夸我技艺高超,末了却掐着我的耳朵问我是哪里偷师学来的。
其实我哪里有什么偷师,只是刚进花楼那会儿,有一个给花楼姑娘们做衣服的裁缝,见我小小年纪就被后母卖入青楼可怜,临走给我留了一本书,我识字不多,但是也跟着那本书学了不少东西,比如说画画,就是从书里的苗绣样学来的。
试做的衣服杜鹃穿着还算合身,只是袖口有几处需要再改改,我感觉做衣服很简单,配上适当的刺绣,会让衣服有一个质的飞跃。
衣服改好后,杜鹃竟然在夜里登台献舞时穿出去了,我在台下看着台上的翩然起舞的杜鹃,设计的极其精妙的腰身,更显得她的细腰不盈一握,我从来没想过我自己竟然还有这种潜力。
当晚杜鹃拿下了自从出道以来最多的缠头,第二天她早早起来,捧了几根玉簪给我,算是谢礼,我自然是不会收的。
杜鹃打小和我一起被卖到这里,我们一起吃了许多苦。我们一起逃跑,又被一起被抓起来毒打,一起因为完不成当天的任务被关在小黑屋许多次,我们都是一起握着手才走到了今天,虽然今天也不怎么样好,但是我们都还活着。
杜鹃告诉我很多人在和她打听衣服是哪里买的,她都没有说是我做的,她知道我在酝酿未来的出路。
接下来我又给杜鹃做了几身衣裳,都一样艳惊四座,基本是穿一次,杜鹃就转手把高价衣服卖给了其他姑娘。
我也对自己的手艺愈加自信了起来,我细细画几副绣图,托浆洗衣服的李寡妇送到了附近的锦绣坊,锦绣坊是近里比较闻名的绣房,出来的绣品都不错,我想试探试探锦绣坊对我绣图的接受程度。
李寡妇回来告诉我,绣房的女老板很是喜欢我的绣图,说绣图描的很不错,但是不知道绣出来如何,如果绣出来好的话,她那才会收。
听了这话,我就像打了鸡血,每天都抽空偷偷绣我的绣品,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再次托李寡妇把绣品送去后,锦绣坊老板居然收了,只是价格有点低,五张绣品就给了五百文钱,我取出五十文给了李寡妇,起初她不收,推脱许久才收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靠手艺赚到钱,虽然不多,但是让我看到了曙光,我高兴的和杜鹃大醉了一场。
接下来我绣了十副绣品交给李寡妇去锦绣坊变卖,承诺卖得钱她也有份,没想这次却出了岔子,李寡妇连人带绣品被花楼的门哨逮个正着,她只好说是自己空闲绣的补贴家用,给门哨花一百钱买了酒,门哨也看着她孤儿寡母可怜,这才没有去花楼管事张妈妈那告发她,只是再三警告她不可再有下次。
好好的线断了,我把给门哨买酒的一百钱原数给了李寡妇,只是她不会再冒险给我带绣品出去卖了。
我依然在闲暇时间悄悄绣绣品,待绣到百十来张的时候,出了一件事,杜鹃怀孕了。
她自己月信一直不准,待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三月有余了,还是张妈妈安排的三月一次大夫例行诊脉发现的。
干我们这一行,怀孕是坏规矩的大忌,一则妓女是赚钱的,生孩子会坏了生意,二则即使被允许悄悄生下来,也没有什么好结果,要么被遗弃,要么被溺死,毕竟妓女生的孩子,是个特殊的存在。
张妈妈不顾杜鹃和我哭哑了嗓子的求情,硬是找来护院的几个大汉,给杜鹃灌下了红花汤,杜鹃当天夜里就流产了。
杜鹃脸色很差,静静的躺床上一句话也不说。我给她煲了鸡汤,她一口也不喝,好说歹说这才喝了一小口。
夜里我睡在杜鹃旁边,半夜她突然哭着抱住我,央我快点带她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半个月过去了,杜鹃身体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反而是日渐苍白了起了,我急了,求张妈妈请大夫给杜鹃看看,往日看我们开张老笑着脸的张妈妈,这次脸黑的要滴出水来。
她冷冰冰的道:“如意,你要知道自己的斤两,念着你们在这里这么久,才默许你照顾她,你不知道收敛也就罢了,还妄想给她救治,明儿开始,你们俩都要接客”!
没想到我的求情反而换来了变本加厉压榨。
第二日开始,下身出红不断的杜鹃也被要求接客,我心疼她,把她的客人也带入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客人的时候,我不再绣花了,我开始清点自己东西。
我八岁的时候被卖入这里,从一开始的清倌人到现在的妓女,共积攒了三千八百两银票,这些银票大都是我找怜惜我的恩客帮忙把平日里客人赏的钗环首饰变卖换来的,还有一些值价的首饰,我还没寻得机会拿去换成银票,我把它们收起来装到一个小木盒子里。
我悄悄告诉杜鹃,让她也清一清自己的细软,我们姐妹俩自己给自己赎身出去。
杜鹃没有积攒多少银票,她只有一千多两银票,除此还有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和几只金钗,当杜鹃把她的全部身家交给我的时候,她已经虚弱的不能下床了。
我们每个人赎身费用是三千两银子,加在一起的四千多俩银票远远还不够给我俩赎身。
杜鹃让我寻个机会把她的夜明珠和金钗变现,我思量着这几样应该至少可以变现一千两吧,眼下是得找个可靠的人帮忙变现。
我们平日都被管束的很紧,年底才有一次被放出去的机会,被放出去之前还要搜身,超过五两银钱的东西都会被视作夹带私逃,会被没收充公,平日里的胭脂水粉也大都是婆子集中采买。
我这几年早因年老加上自己也不太上心,没几个可靠的客人了,之前的李屠夫和陈秀才也都被我试探赎身的要求给吓跑了。
我问杜鹃可有人选,杜鹃说自己有个恩客许秀才,看平日谈吐,应该不是贪慕钱财之人,我便让杜鹃先拿几支金钗给许秀才试试,没想许秀带走了金钗却再也不见回来。
杜鹃已经很虚弱了,她经常躺下一睡就是许久,饭食也很少吃,整个人瘦了许多,我待她情同姐妹,我不能看着她在我眼前死去,我必须得救她。
我思量了一番说辞,带着四千五百俩银票,暗里把拇指大的夜明珠藏在腰间,叫来了张妈妈和院里的账房白管家,为我和杜鹃赎身。
“这点银子也想为两个人赎身,做梦吧”,张妈妈点了点桌上一叠每张四五十两的银票,哂笑道。
“张妈妈,白管家,还请你们行行好,我这几年你们是知道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再呆着也是徒废口粮罢了”。
白管家皱着眉头没说话,张妈妈道:“如意啊,你是知道的咱们院里的规矩不能破,一般姑娘赎身费用都是三千两,一文不少”!
我低眉,眼含泪水道:“张妈妈,白管家,这些已经是我和杜鹃的全部身家了,这些年杜鹃有如我亲妹子,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死不做花楼的鬼,如今她已经……可怜见的”,我开始哭了起来。
我带着张妈妈和白管家去了杜鹃的卧房,一进门,一股脂粉味混着人体的排泄物的味道铺面而来,张妈妈皱了皱眉,白管家用袖子在面前扇了扇。
杜鹃虚弱的躺在床上,我叫了许久,杜鹃也只是用眼白微露着瞳仁看了我一眼。
张妈妈和白管家面面相觑,我带他们退出房门,我低低缀泣道:“如今杜鹃已经这样了,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几日,如此下去,早晚也是一张席子裹身”,说完我大哭了起来。
白管家递给张妈妈一个眼色,两人去屏风外商量了许久,回来后,他们同意四千五百两给我和杜鹃赎身,但是有个条件,杜鹃得“死”。
我暗暗摸着腰间赚回来的拇指大小的夜明珠,点头答应了。
领了我和杜鹃的卖身契,确认无误后,心里绷着的弦终于有了点松动,只是现在还不是开心的时候,得离开这再说。
不久后,杜鹃房响起了山崩一样的哭喊:“妹妹你死的好惨啊,你等等姐姐好不好啊……”。
房间里,杜鹃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喜悦的红晕,她笑了笑,低低对我说:“姐姐,谢谢你又救了我,我们要自由了”。
夜里,我推着租来的小车,带着杜鹃的“尸体”悄悄离开了花楼,身上简单的钗环首饰都被门哨收了个干净,杜鹃的“尸体”盖着一床味道不太好闻的破被子,倒是帮忙带出来了我的小木箱,这也是我们俩今后在外面立足的资本。
离开花楼,我和杜鹃都暗暗松了口气,只是杜鹃还不能起来,一来她本来就很虚弱,经常晕睡过去,即使起来也走不了路,二来已经散播出杜鹃死亡的消息,万一被认识的人看到,就会穿帮,大家都不好交待。
我推着杜鹃,脚步轻快的穿过几条巷道,准备找个客栈暂时落脚,刚一转弯,脖子一凉,一个大汉的粗犷的声音:“要命的留下你的钱财”!
想着刚出虎口就要入狼窝,我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潸然而下,我哭道:“大哥,我与妹妹打小被卖入青楼,而今妹妹病重得都快要死了,我们才被搜刮一空从青楼赶了出来,求求你行行好吧”。
杜鹃在车上没有动,大汉伸了伸脖子看了看车上,幽暗的月光下,我脖子上的长刀散发着森冷的光芒,他似乎闻到了被子上难闻的味道,移开了我脖子上微凉,冷漠又略带无奈的声音:“你们走吧”。
我连忙推着杜鹃离开,几步外转身朝他感激的点点头,一个身形比我高出许多只露着眼睛的的黑衣大汉,正在盯着我看,我慌忙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
经过刚才的惊吓,我开始一路挑有亮光人声的地方走,我推着杜鹃到了有府衙的城南,我觉得这边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一些。
我找了一处普通的客栈把我和杜鹃安顿了下来,扶着杜鹃进去时,杜鹃问我:“咱们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我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就骗她:“只是遇到了寻常的路人”。
第二天一早,杜鹃竟早早醒来了,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是精神好了很多,梳洗罢,她朝我跪着磕了一个响头,我连忙拉她起来,她低低缀泣道:“姐姐,你以后就是我亲姐姐”。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喃喃道:“不怕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给杜鹃请了大夫,大夫号了脉,给开了方子,把我叫到外间去,郑重对我说:“病人血气虚弱的非常厉害,再加上小产伤了根本,目前的药也只是试试,想要根治还请另请高明”。
我送大夫出去折返回来,看到杜鹃倚靠在床头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空洞而无神,她应该是听到了,她抱着我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轻轻道:“姐姐,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子惩罚我。”
我安慰她道:“咱们不是已经出来了吗?今天是第一天,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给杜鹃煎好药,看着她喝下去睡了,我才放心出去找房子。
在客栈住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我终于在城南郊找了一处一进的宅子并最终花了三百两把它买了下来,简单打扫干净,这以后便是我和杜鹃的家了。
我接杜鹃回家那天,我们俩高兴的像个孩子,夜里我们俩坐在院子里哭哭笑笑就像两个疯子。
第二天杜鹃病倒了,躺在床上总是说些胡话,估摸着是昨夜受了风寒,我骂自己真笨,初秋的夜里对正常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可是杜鹃本来就病的那么严重,我怎么就是没想到呢。
我拿着拇指大的夜明珠去当铺换了五百两银子,给杜鹃请了最好的大夫,抓了最好的药,我认认真真煎了给杜鹃服下,而今能与我相依为命的就只有她了。
杜鹃这一睡就睡了两天,第三天她终于醒了,大夫让我好好照料着,绝对不能再病了。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杜鹃已经可以站起来略微走走了,只是她还是月信一来就许久,脸色依然苍白。
为了多省点钱来给杜鹃治病,我包揽了所有的大小活计,洗衣做饭擦地,手上起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冻疮,晚上睡暖和了又疼又痒。杜鹃强拖着病体给我做了一双厚厚的手套。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我给自己和杜鹃改了新的名字,我叫苏云锦,她叫苏云绣。
空闲时候,我开始做绣品和成衣,做好已不再拿去锦绣坊卖了,我找了一处更好的霓裳阁,放他们店里请他们帮忙卖,每次我的绣品或成衣都会因为绣工漂亮,造型美丽,被人出高价购买,一来二去也和他们老板熟识了。
我和老板谈好三七分成,虽然有点吃亏,但是已经比之前托人在锦绣坊卖的银钱多了数十倍。
春暖花开的时候,云绣已经大好了,她跟着我也学会了不少女工。我和霓裳阁老板也已经谈好了,我们一人出资一半,在城南设一处制衣工坊,我负责设计绣品和成衣,他负责销量。
两年后,我已经有了两处工坊和一处绣坊,绣坊交给云绣在打理,所有作坊的名字都以如意打头,如:如意绣坊,如意制衣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