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年》——大革命,大革命。

经小天推荐,我最近看了《九三年》。初中时想看,但因历史知识不足,觉得时候未到。这次看完后,把屯在书柜里的米涅的《法国革命史》和林达的《带一本书去巴黎》翻出来重新看了一遍,这才有底气写这篇书评。

此前没有看过《九三年》的我没有资格说自己喜欢雨果。

情节很紧凑。典型的雨果技法——分别阐述主要人物的背景,而后随着情节的推进,主要人物的命运开始交织,迎来高潮,结束。

九三年年初,国民公会将路易十六送上了断头台。此后,国外,英国同普鲁士、奥地利、西班牙等国组成反法同盟,从东、南、北三面进攻法国;国内,保王派在旺代叛乱。六月,主张温和改革的吉伦特党垮台,国内外反共和势力被击退。雅各宾派开始恐怖专政。

透过教科书去看法国大革命,它“是一场资产阶级革命,推动了法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但是革命的背后却是这样的史实:1792年9月2日,卡尔默监狱等四所监狱中的囚犯在三天内全部被行刑队杀死;制宪议会制定了《人权宣言》,然而几年后的国民公会却规定被告不允许有辩护人,“凡是与人民为敌的都是罪犯”;路易十六被判处死刑时,罗伯斯庇尔还有十八个月,丹东还有十五个月,韦尼奥还有九个月,马拉还有五个月又三个星期,被送上断头台。

没有人道可言。甚至有时比君主专制更不人道。

民主与暴力之间往往只有浅浅的一道界线。尽管在法国大革命前,伏尔泰、孟德斯鸠等人就游走于显赫的贵族之间,著书并宣传启蒙思想,并得到上层社会的认可。然而“自由平等”的口号触及底层民众时就变为了屠杀和仇恨的肆虐。国民公会讨论法案时,民众可以任意冲进会堂,或者在大街上起义开火。立法和司法不独立,罪犯、哪怕是普通公民的基本权利都没有保障。没有平稳改革的制度基础,更多只是党派之间的政权斗争,“人人都想在暴政下苟延残喘,为了保全自己的脑袋而出卖别人的头颅”。除此之外,尽管经过了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历史的惯性毕竟很大,很难说大多数群众的思想和中世纪时有多少不同,他们知道争取权利了,然而手段却是杀戮。长期底层悲惨生活中积压的不满与仇恨,一旦人们拥有过度的权力时,可能就会迸发成残忍与暴虐。

大革命胜利了,今天的法国是高唱“民主博爱”的第五共和国。研究历史时我们总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射在上层,看历经曲折之后的那个结果。然而这些曲折却不应该被忽视。

雨果显然看到了共和党和保王党之间不是非黑既白的关系,人性也不能简单地用派别去衡量。虽然他偏向共和党,然而当小说中的保王党俘虏自杀前高叫“国王万岁”时,我看到的不是作者站在共和党立场的批评与蔑视,只是无奈——任何新事物产生时,守旧势力都是庞大的,两方为了自己的信仰,愿意献出生命,无论对错。

同样的,雨果也看到了共和党之间的分裂。郭万和西穆尔丹分别代表共和党中的两种人。(但,主观认识,西穆尔丹比罗伯斯庇尔等人善良多了。举例:在提到放走罪犯一事时——“这可是严重的错误,” 西穆尔丹喃喃地说。“是犯罪,“马拉说。“有时可以这么说,” 丹东说。“往往可以这么说,”罗伯斯比尔说。“几乎永远可以这么说,”马拉说。“在对付祖国的敌人的时候,的确永远可以这么说,”西穆尔丹说。)前者宽厚善良,但“软弱”;后者严守军法,但“凶暴”。西穆尔丹是郭万幼年时的老师,情谊深厚。雨果这样形容二人关系:“这两个人之间存在着友谊,但是他们各自奉行的原则之间却存在着仇恨。这种情形就好像是一颗心给劈成两半,各人分了一半。其实,郭万接受了西穆尔丹的心的一半,不过是温和的那一半。郭万似乎得到了半颗白色的心,而西穆尔丹留下的那一半可以说是黑色的。“

两人的观念冲突不断出现:西穆尔丹刚来找郭万时,两人寻思如何攻打拉图尔格时……冲突到小说结尾终于达到高潮。旺代的保王党军队首领朗德纳克侯爵本来已成功脱逃,然而却返回拉图尔格古堡,救下三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孩童,自己甘愿被共和党人俘虏。这件事刺激郭万拷问自己的心灵,(类似《悲惨世界》中让·瓦尔让被主教宽宥后的自我拷问?)处死朗德纳克,是对人道的背弃,因为他本可以出逃,只为救三个孩子,就甘愿付出生命;放走朗德纳克,是将此前共和党的战果付之一炬,旺代军队会继续叛乱……终于,他选择了放走朗德纳克。

西穆尔丹是他的审判人。按照军法,西穆尔丹判他死刑。

郭万临刑前,两人有一场对话。在这场对话中,可以看到二人思想的根本不同。郭万说:“哦,老师,我们两种乌托邦的区别就在于:你要的是义务兵军营,我要的是学校。你梦想把人变成士兵,我梦想把人变成公民。你希望他变得令人生畏,我希望他善于思考。你要建立一个使用利剑的共和国,我要建立……我要建立一个理智的共和国。”

多么让人感动!雨果这是借郭万表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可是,西穆尔丹痛苦,却没能改变自己的想法。郭万登上断头台,高喊“共和国万岁!”,在他的头颅掉地那一刻,西穆尔丹也开枪自杀。

如果西穆尔丹被郭万说服,郭万得到宽宥,不按军法处置,那《九三年》就不足以成为雨果最经典的作品之一,他的反思,也就不那般深刻。就如西穆尔丹即使再爱自己的学生,也要遵守军法判他死刑一样,历史上的残暴、愚昧,虽然背后都有其理由,但却不是我们这些后人,这些历史的旁观者指手画脚所能轻易改变的。雨果呈现的是一种无奈——郭万与西穆尔丹各自守着自己的信念迎接死亡,人类与人类之间的思想隔阂,并不比他们二人之间的隔阂来得小。

最后一提,雨果并未只将笔墨倾注在郭万和西穆尔丹二人身上。他永远关注弱者,关注没有阶级、地位、血缘、道德等任何附加条件的弱者。比如那赤足寻找三个孩子的母亲;比如一船牺牲自己保护朗德纳克的保王党海军们;比如救助朗德纳克的叫花子泰尔马克;比如粗鲁但善良的红帽子营曹长……这些小人物,他们的政治立场不同,然而身上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雨果为什么要写他们?大抵是为了证明借郭万之口说的这段话吧:

“革命的目的就是要使人丧失天性吗?革命就是为了破坏家庭、扼杀人道吗?根本不是。1789年的出现,正是为了肯定这些至高无上的现实,而不是为了否定它们。”

你可能感兴趣的:(《九三年》——大革命,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