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大宅院

        我出生在一个地道的农村四合院里,我们家的院子背面靠山,四世同堂。屋后的山崖上有一块巨石,终年摇摇欲坠,随时都有砸倒我们屋子的可能,不知是哪路神仙从什么地方弄来了这样的一块巨石,几十上百年了也仍然悬挂山间,还好永远也没有滚下山脚。在离家不远的平地,也同样有这样一块巨石矗立路边,这块石头的下面也是一陡坡,坡脚照例住着人家。我们把家背后的那块石头的地方叫岩头上,那里是另一个寨子,有许多杨姓人家。家不远的地方,也用那块矗立的石头命名——大石头。这两块石头成了我们家附近的庞然大物,也伴随着村里的人世代不息。村民对这大石头如供奉神灵一样,经常香火不断。

        我家的宅子东北面是正房,以堂屋为界,靠北的是五老祖公一家;靠东的是老祖公的家业,分给爷爷,后来爸爸妈妈结婚就住在这里;南边的厢房三间,老祖公与老祖,加上他们的孙女品爸住着;他们屋子的后面,四爷爷一大家七八口人又另离厢房,有后门出去,也可从老祖公家的前门里出来;最漂亮的要算西北方向爷爷奶奶住的厢房,这个厢房左右各一大间,中间一间做公共楼梯上下,这个楼梯有漂亮的扶手,牢固好看的石梯子,楼上也住人,设玻璃窗,是那时村里仅有的楼房。屋子清一色的玻璃窗,连大门也是中空的,下面是木板镶着,上面则装了花玻璃。这幢楼房总是收拾得干净整洁,因为光线充足,上楼下楼都不用点灯,里面能清楚看到外面,外面却不易看清里面。几幢房子的中间,是一大块磨得很光滑的青石板坝子,这些材质上好的青石板,是祖辈们一块块挑选背回来铺就的,若干年以后,它们不但没有风化变形,却越加细致光亮,只在房檐滴水的地方,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窝。

        从记事起,我就在这个大宅子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那是我生命里最富足的一段时光,在大人们的呵护下,我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享受着最美的童年。那时爷爷在区里供销社工作,爸爸在食品站上班,家里还有二叔三叔大爸幺爸。因为二叔三叔没结婚,大爸幺爸比我大不了几岁,一大家人住在一起,同一个锅吃饭。奶奶在家做饭,妈妈他们几个大人参加集体挣公分,我就整天跟在后面跳跳耍耍,无所事事。记得在读到萧红的《祖父的园子》时,我就想起我的童年生活。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记忆,大多数农村的孩子都和我一样,三四岁时,总是和爸妈一起下地,在那片广阔的天地里挥洒着童年,胡闹翻滚,肆无忌惮。

        因为是家里最大的长孙,爷爷倍加疼爱,加上他在供销社工作的便利,每次回家,总是给我带许许多多好吃的糖果。五颜六色的玻璃糖纸非常好看,每次吃完糖,我就会把这些糖纸拿到五老祖公家幺女面前去炫耀(这个老辈比我大一岁,后来和我读一个班。),她眼馋的看着我。不知道那时我们怎么相处的,反正每次她都会吃上爷爷给我的糖,也会有比我还多的漂亮糖纸拽在手里反向我得瑟。爷爷除了组织家里修了漂亮的楼房,安排一家人的开支外,还买回来缝纫机要妈妈学。妈妈学会了裁缝技术之后,我和大爸幺爸成了宅子里最漂亮的娃娃。爷爷时不时的把好看的花布带回家给妈妈,没过几天我们仨就穿上了新衣服。每次穿上新衣,我们都欢喜得向过年一样,满村满寨的跑。

        区里买不到绫罗带子扎头发,妈妈就托临户唐家会照相的叔叔去县城洗相片时,给我们买绫罗带子。我的第一对扎头带是那个唐姓叔叔在县城带来的水蓝色的丝带,淡淡的蓝色犹如晴朗的天空,薄如蝉翼,非常好看。我每天都会扎着漂亮的蝴蝶结在院子里蹦来跳去,楼上楼下的到处显摆。可惜没过几天,这对绸带就跑到五老祖公家女儿头上去了。幼年的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偷,总是对丢了的东西不了了之。

      爸爸的食品站专门管猪羊等牲畜的屠宰,每次他回家时,总会带一些猪肉羊肉的给我们打牙祭。一个寒冷的冬日,爸爸背回来一条羊腿,炖了浓浓的羊汤,一家人吃了个够。我吃到最香的羊肉,也是那一次。长大后,虽然经常吃羊肉喝羊汤,却从来没有找到第一次吃羊肉的味道。

        在我们家的大宅院里,每一个人都宠爱着我。那是生活条件及其艰苦的年代,我们家虽然有爷爷和爸爸在外面工作领工资,由于人口多开销大,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也是困难。秋收时节,小孩子们会背着小小的背篓去收割后的地里找弄丢的玉米、稻子或者土豆,叫“散包谷”、“散谷穗”或者“散洋芋”。这样找到的粮食不用交生产队去,属于自家合法的私有,我和幺爸也加入了其中。一次我们散着散着就走进了还没收割的玉米地,不知不觉掰了好多玉米棒子背回家,还以为运气很好,居然有这么多的收获。随之我们刚到家,大队管事的就找上门来告状,说我们偷了队里的粮食。不知道大人们怎么处理的这件事,我和幺爸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现想来都还觉得奇怪。

        三四月份的农村,最缺乏蔬菜,那时我们家人多,吃饭问题总是奶奶的头等大事。尽管生活条件那么艰苦,奶奶还是变着法子给家里弄好吃的。四月的洋芋苗已经长了一尺多高,实在没有白菜,奶奶就在家后面的大土里摘洋芋苗回家当菜吃。奶奶的厨艺很好,我吃得最香的饭是大米饭泡素豆汤,撒了点点的盐,里面有几朵洋芋苗。自此,奶奶弓着身子在地里摘洋芋叶的影子,也永远的烙在我心里。在我们家洋楼的楼梯上,我细细的嚼着奶奶做的美食,也品尝着奶奶全部的爱。那个时候能吃上饭已经不错,我们家还经常有米饭吃,我又是家里人人宠爱的大公主,生活质量自然不一般。

        几十年过去了,院子还在,坝子依旧,却没有人每天黎明就开始打扫坝子,晒谷晒稻了。时代变迁,生活质量和水平都无法比拟,他们不再把生活的全部希望寄于那一亩三分地了。摇摇欲坠的老屋,已被撤了修成独门独户的水泥楼房。零散错落,虽然坚固漂亮,却没了记忆中的气派辉煌。

        后来,奶奶走了,妈妈积劳成疾,也早早的走了。她们住在村边,终年守护着村子,看护着曾经美丽的家。爷爷九十,老态龙钟,如一棵老松屹立。然步履蹒跚,虽能进进出出,总是喜欢养生,却没了当年的英武。家,记忆中的老宅子,只能在每年清明回家扫墓时再次重温,细细品味,寻找儿时的天真无邪,幸福快乐。村里的两座巨石依旧守护着村子,保守着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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