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烈有时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体育】

1

“恭喜本轮获胜选手,江横!”

周围人呼喊的声音,盖过了躁动的音乐,刘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她抬头看了看比分板,“4:2”。

她是2。

总共15轮的地狱模式连环Battle,进行到了第6轮。

比赛到现在,场上只剩下她和江横,角逐最后的王座。

在此之前的其他赛事里,她所知道的是,江横少有败绩,人如其名,蛮横霸道。

虽然街舞的世界里,不分男女,但女生毕竟在体力上要吃亏一些,所以刘遥把自己训练成全能型选手,以对抗其他人魔鬼般的体能。

然而,在这场持久的战斗中,所有的技巧在绝对完胜的体力面前,都是浮云,刘遥知道自己必须拿出更高的本领。

这场比赛的输赢,对她来说意义巨大。

班主任老徐说,只要她代表学校在这场比赛中胜出,她就可以被保送京都体育大学。


2


短暂的判决和喘息之后,主持人阿诚开始宣布进入下一轮。

是Breaking(地板舞)的音乐,正中江横下怀,这是他绝对制胜的领域。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招牌动作“旌旗”和“折腰”,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江横冲了出来,如困兽出笼,气场全开,他的习惯就是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心理上给对手造成剧烈的冲击。

刘遥直视回应着他,身高的差距,让她不得不仰视,但她毫不畏惧,撑起身体,把所有的威胁震慑抵御在外。

她知道,这一刻,不能回避,她的眼神必须坚定,阵仗不能失。

几个footwork基本步预热之后,江横接连放出了托马斯全旋接风车,空翻2周后,肘部撑地倒立定格,场面一度喧嚣。

可怕的爆发和控制,刘遥目光盯着对手,心中思忖着对策。

江横竟然还没有放出招牌动作,这意味着,自己根本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刘遥握紧拳头,在前几轮,她已经落了下风,此刻必须调整策略,拉平比分,她能从海选一路到这里,从来不是仰仗体力,而是敏锐的音乐感知和全面的风格技巧。

如果江横是Battle king,那她绝对也当得起Battle queen的名号。

轮到刘遥上场了,她稳了稳心神,心中已有对策。

后发优势就是能够熟知音乐风格,以及根据对手的出招进行相应回击。

在她知道对手里面有江横的时候,就早早地开始了练习,她从来不避讳自己不熟悉不擅长的领域,为了达到全能,驾驭所有舞种风格,她早已成千上万次的锤炼。

随着音乐舞动,她所有的动作都出乎意料的卡到音效鼓点,现场一阵叫好,她没有那么多高难度的动作夺人眼球,但却偏偏能够把音乐玩弄于股掌之中。

恰当的卡点,充分的身体控制,自如的律动框架,优越的线条轨迹以及丰富的面部表现能力,一切所呈现的“遥风”,令人叹服。

街舞是体能的较量,是技术的较量,却更是音乐的较量,对音乐的彻底诠释,总是深入人心。

当然,这样还不足够获得胜利,刘遥做足充分的准备,放出了最后一招,竟然是“旌旗”。

现场一片疯狂的尖叫,观众暴走起跳。

这太刺激了,对手跳了对手的招牌!太勇了吧!

所谓“旌旗”,就是倒立支撑,上半身稳住,保持直立的状态下,下半身在空中腰转360度,就像是一面摇起的旌旗一般。

当然刘遥的“旌旗”不可与江横相比,她毕竟才练习没多久,虽胜在轻巧,但身体不够稳固,她只转了180度。

这已经相当惊人了,她此举胜在“先发制人”。

但这样做也很冒险,可能被认为向对手致敬,也可能认为抄袭。

江横此时,面色冷峻,刘遥的行为让他感到明显的挑衅意味,显然他被激怒了。

“恭喜,本轮比赛,刘遥选手获胜!”阿诚喊出了本轮的判定,刘遥看着已经跳转到“4:3”的比分板,松了口气,但她心里清楚,江横绝不会再掉以轻心。


3


“刘遥妈妈,今天来家访主要是希望,刘遥能够代表我们育英中学参加这次省级青少年体育舞蹈锦标赛,不知道您意见如何?”老徐端坐在沙发对面的凳子上,端着水杯,客气地跟刘遥妈妈说话。

刘遥妈妈是一个略微肥胖的中年妇女,长期的家务操持,让她后背有些佝偻,面对女儿的班主任,有些窘迫不自在。

她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刘遥,红红皱皱的脸上堆了一点笑容,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什么比赛?跳街舞还能参加省里的比赛呀?有奖金吗?”

老徐推了推脸上的镜框,认真地跟她解释:“这是很正式的比赛,刘遥这孩子街舞跳得好,学校也是经过慎重考虑,才选了她去参赛的,如果取得好成绩不仅可以拿到奖金,还可能被保送大学呢。”

“哎哟,这样啊!”刘遥妈妈眼里突然闪亮起来,脸上掩盖不住的喜气,“还能保送啊,害,我看她一天天地没个女孩样,摸爬滚打的,一听音乐就抽风,哎,这街舞,现在还是个正经事啊……”

刘遥在旁边推了她一下,皱着眉抱怨,“妈……”

刘遥妈妈讪讪地笑了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老徐咳了一下,说道:“是啊,现在国家提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街舞能陶冶情操,更能锻炼体魄,学校也大力支持,办了大大小小的比赛,刘遥一直都很厉害呀,您不是知道嘛?”

刘遥妈妈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她那就是小打小闹,混不出什么名堂,还是好好读书才是硬道理,这……这跳舞以后出来,能干嘛呢?街头卖艺吗?您说,是不是?”

刘遥深深低下了头,这些话,她的耳朵早就听过成千上百遍了。

从她开始喜欢到爱上街舞,周围永远充斥着反对的声音,不务正业,没正行,混日子,没前途……

她自己存钱学跳舞,参加比赛,靠比赛的奖金继续学舞。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证明自己,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别人尊重自己的梦想,她只能日渐一日的疯狂练习,等待羽翼丰满。

“刘遥妈妈,这就是您的偏见了,我给您普及一下啊,街舞现在是新兴的热门行业,不仅可以考大学考研究生,还可以参加奥运会呢,怎么能说没前途呢,况且现在大家都重视体育锻炼,以后就算是当个舞蹈老师开个舞蹈学校,那也是不可限量的”,老徐不紧不慢,郑重其事地说着。

最后刘遥妈妈终于是点了头,答应了刘遥参赛。

刘遥送老徐出门,在下楼梯时,非常郑重地跟老徐说了声:“谢谢你,徐老师!”

老徐镜片后的眼睛冒着慈祥,乐呵呵地说:“这是老师应该做的,你是个好苗子,得到舞台上去绽放。”

刘遥的眼睛模糊了起来,哽咽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老师的用心。

对街舞的热爱,从来就不是因为,以后能赚钱有前途,只是纯粹的向往和吸引,是在音乐里寻找自我释放自我的自由。

沉浸在舞蹈里,本身就让她不可自拔。

可世俗之内,谁都不在意这些,而他们在意的,老徐已经帮了她。


4


比分板上的分数已经到了“7:5”,赛况胶着,两人都已经火力全开,刘遥知道最后的3轮,她必须全部取胜,才能赢得眼前的大魔王,希望微渺,但值得一搏。

江横在这几轮比赛中,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他知道眼前看似娇小的对手,身体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不是他可以蔑视的,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敬意,这是个值得他正视的劲敌。

“旌旗”和“折腰”,他的招牌动作,各种极限旋转,频频出现,观众席无不折服。

“折腰”,顾名思义就是,靠单手肘倒立支撑,将下半肢与上半身,从腰部以惊人的角度折叠起来,需要的不仅是强大的臂力和核心力量,更需要异于常人的柔韧,所有人看到都不禁“嘶”了一声,冷风穿牙。

刘遥冷静地等待着,她的眼神像是伏击的猎豹,等待着这森林之王的弱点。

反复地祭出大招,虽然能短暂地赢得胜利,但是也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观众随着重复出现的招数,进入视觉疲劳,满足感下降。

这一场持久之战,全方位地展示着他们的能力,也管中窥豹地暴露了他们各自的短板。

刘遥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在于体力,所以无论她怎么追赶,直到现在,仍旧处于下风。

但这份差距随着时间,已经渐渐拉近,她明显感觉到,对手动作的稳定度,出现了浮动。

她知道该不遗余力地反击了。

接下来竟然是一首,R&B曲风的抒情歌曲,这在赛场上并不常见。

节奏强烈的鼓点,通常更适合街舞诠释,尤其是对于比较传统型的选手而言,Breaking(地板舞)、Locking(锁舞)、Popin(机械舞)、Hiphip(嘻哈)、Jazz(爵士)等,每个舞种都有风格特色极其鲜明的与之贴合的音乐,大体上是不会切换来去的。

若是碰上抒情的音乐,如果没有现代舞的基础,对街舞选手来说,难以表达。

可刘遥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街舞舞者。

女性的肢体,让她拥有了掌握更多更丰富舞种的优势,她从来就是无所不能的那一个。

她可以吸收所有舞种来为自己的身体服务,脱离原本的框架,打破自己的桎梏,在她看来,不管是街舞,民族舞,拉丁,现代,都不过是她手中的法器,她从来就不被招数所困,而是行云流水般地将所学合而为一。

这也是她的“遥风”特色之一。

有人争议过,她所跳的不是纯正的街舞,可她总是通过赛场上一次次痛击对手,赢得认可。

什么是正统的?世界飞速向前,停滞在原地就叫正统的话,那大清朝如何灭亡?

不断地创造,不断地更新,继往开来,才能薪火相传。

毫无疑问这一局,是刘遥胜利,“7:6”了。


5


“这跳的是啥呀……”

九岁时的刘遥,红扑扑的脸蛋,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眼前戴着鸭舌帽,皱着眉头的小丁老师。

在此前一个月,刘遥放学回来听到路边的舞室放着喇叭,说要招新队员,刘遥好奇地走了进来,看到很多人围成一个圆圈在比划着什么。

动感的音乐吸引着她,她小小瘦瘦的身体挤了进来,原来他们围在一起,一个一个轮流在随机音乐下跳舞,她被感染着,模仿着他们的动作。

她觉得很奇妙,她谁也不认识,却很开心地跟着大家手舞足蹈着。

这时候有人拉了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中间,示意她来一段。她有些惊讶,她从来没学过跳舞,但是周围的人鼓着掌,朝她呐喊着什么,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力量。

刚开始她舞动着手臂,脚踩着节奏,动作笨拙,肢体僵硬,但周围的人,依然热情地为她欢呼着,为她的勇敢喝彩,渐渐地她不再束缚自己,手舞足蹈地释放自己。

招新结束后,她在舞室发呆,小丁看到她还没回家,过来与她聊天。

“你喜欢跳舞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

“可是我们现在不接收没有基础的队员,你没有学过舞蹈吧?”

“我现在就开始学!”

“那你家长愿意给你报名吗?”

刘遥沉默着,低下了头,妈妈是不会给她报舞蹈班的。

小丁老师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样吧,我们训练的时候你可以旁听,不过一个月后我要考核你,能通过才能继续旁听。”

刘遥开心地站起身,神采飞扬,大声地回了一句,“好!”

自那之后,刘遥每天都按时出现在舞室里。刚开始她完全跟不上大家,连眼睛都看不懂,有一次甚至发力失误,扭伤了脚,瘸瘸拐拐了好几天。

小丁本想这小女孩被吓一吓应该也就放弃了,没想到她愣是坚持了一个月下来,等到了考核的这一天。

小丁皱着眉看完她的成果。

可以说是,毫无章法,毫无技巧,就像是半路闯出来的精怪。

可看着刘遥满脸的期待,小丁突然心内一动,这小丫头,身上有股劲,不服输的劲。

喜欢一件事很容易,新鲜感,好奇心,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过那种内心的冲动,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将热爱贯彻到底,刘遥身上却有这种潜力。

她的动作虽然一言难尽,却意外地能合上音乐的节拍,天生的乐感是无法湮灭的。

从那天之后,小丁就开始彻底的“磨练”刘遥,他告诉刘遥,没有基石的舞蹈是空架子,高楼大厦不是平地起,在她能自如地掌握身体之前,最要紧的就是把自己的地基打得越来越牢靠。

那时候刘遥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让自己练什么就是什么。

每天不仅要跟着队员们进行训练,还要进行额外的体能练习。

吃饭做作业蹲着马步,睡觉也劈着叉。

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反复地成千上万次练习,直到达到要求。

妈妈骂她着了魔,每天早出晚归,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不准她去舞室,可她依旧偷偷溜出去。

满脑子都是街舞的刘遥,就这样在舞室磨砺了四年,开始跟着小丁他们四处演出和比赛。

渐渐地在圈子里打出了名气,“遥风”也由此而来。

她无疑是万里挑一的天赋型舞者,却也是日复一日中走出来的笨鸟。


5


“让我们看看现在的比分已经是7:7了,最后一轮了,观众们,激动人心的决战一刻到了,尖叫声~!”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播报,整个场子都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再也坐不住了。

刘遥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水,猛灌了一大口,再淋湿自己的脸,她必须清醒。

两个对手,此刻都明白,这已经是破釜沉舟,最后一战。

输赢从来就很重要,对刘遥来说。

从前意味着奖金,意味着她能不能继续学跳舞,现在意味着升学,她的未来。

虽然她的学习成绩并不算差,但她认定了此生所爱,便再也挪不开脚步,她必须为了自己拼命一战。

她看向对面江横,他满面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持续的高强度输出,让他在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刘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一轮比赛都深深透支着她的身体。

比拼到现在,早已不是体力,技术层面的对决,而是意志力精神力。

随着音乐响起,刘遥内心一动,随机播放的歌曲,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歌。

九岁那年,她走进舞室,用笨拙的手脚,在所有人的鼓舞下,撞进了街舞的世界。

那时候她耳朵里听到的旋律就是这首歌,是一首再寻常不过的Hiphop(嘻哈)风格音乐,这么多年,从未在她的身体记忆里消散。

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仿佛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瘦瘦小小的,一无所知的,甚至毫无敬畏的,只是依着心内的冲动,纯粹地舞动着根本算不得舞蹈的动作。

江横已经开始了最后的表演,看得出他已经毫无保留,尽情地释放着他所剩的能量,依旧是惊人,难以预料的强悍。

此刻刘遥眼里,多了一份尊敬,这样的对手,遇到了是值得的,他们彼此是尊重的。

更因着这份尊重,才更要不遗余力,旗鼓相当,才更加惺惺相惜。

她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扯过同伴的领带,系在头上,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这一支舞,她想为自己而跳,想要为小时候勇敢的自己而跳。

她走进舞池,凭借着敏锐的感知力和身体控制,自如地在地板移动。

所有观众都惊讶的欢呼起来,为她的勇敢和果决。

每一个人都有表达舞蹈的自由,在不违背规则的前提下,用自己的方式。

人生一场,那么多循规蹈矩,我们又拥有过几次任性的权利。

蒙着眼睛跳舞比睁眼要难太多,眼睛是我们身体保持平衡的重要指标,而蒙上眼睛,不能直观感受空间的位移,纯粹地靠身体记忆,就意味着,对身体细节的把控,还有空间想象能力,都要达到惊人的程度才行。

当然并不全然是坏事,失去视觉,也意味着其他感官及感觉会更加敏锐,听觉,嗅觉,大脑想象力,身体的控制力,往往都会上升一个台阶。

闭上眼睛练习一直是刘遥的隐藏技能和宝藏锦囊。

只是她从来没有在赛场上这样做过,但这一刻,她突然就想了。

优秀的对手,让她激烈地开发着自己的潜能。


6


四周此刻漆黑一片,刘遥身上仿佛打了一束聚光灯,所有的甚嚣尘上都远离了她,她似乎回到了日日夜夜练习的镜前,流动的空气呼应着她所有的动作。

耳朵里此刻钻进来的,是那些聒噪的,否定的,声音。

“女孩子不应该跳街舞”“中国舞才是女生跳的”“你跳得很难看,没有天分,算了吧”“你身体太瘦小,框架难练”“你赢不了的”……

算了吧

放弃吧

你不行的

没前途

不务正业

……

不!绝不!

刘遥在心里呐喊,所有积蓄的倔强和愤怒,此刻爆发出来,通过她的身体,她的情绪,她的舞蹈,向所有人传去。

观众被她此刻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感染着,场上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掌声,大家向她致以敬意。

一曲完毕,她久久站在原地,无法从自己的情绪中出来。

她看到了无数个自己从脑海里走过,那都是她曾经练舞的身影,是她们把自己送给到了这里,刘遥心底升起了一种难言的感动,她为自己感到无比骄傲。

直到裁判走上台来,抓起她的手,主持人阿诚大声昂扬的宣布:“本次青少年锦标赛最终冠军得主是,刘遥!恭喜她!”

她才缓过神来,在四周的欢呼声中,伙伴的拥抱里,扯下蒙着眼睛的布,热泪盈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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