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体七

当雷第五次去图书馆时,这本《传记作家的传记》已看过一半,从第126页到155页,作家外甥女薇拉刚刚提供一箱子“舅舅的旧物”线索,这就是作者喜欢的“事物”,碎片化且符号化,关于事物的事物,或许还再套上一层两层,需要剥洋葱式地慢慢展开,如同花瓣的一生,只为蜜蜂或者昆虫而绽放。昆虫学家却声称蜜蜂没有鼻子,不会闻到花香,只能看见一盏盏霓虹灯般“夏日堪称最会颦”,也许“蜜”的缘故,雷想到“亲密”两字,而这里的各种场景、人物、事件、文字记录,像所有私人传记片段一样,都用第三人称,与作者本人保持着某种疏离。

谁说疏离不是从一处再到另一处,另一种追求,就像他是一个北方人,想去南方追寻阳光,追逐遥远,只想在阳光中,从一定距离之外看看北方,没有冰雪只有寒冷的地方。好像他发誓,我的眼睛忧伤地盯着我,似乎在说,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关口?假如这不是传记,而是小说,那么它最根本的主题就是小说,所谓本身即形式,一部杰作是一次跳跃,跃向从未被探索的领域,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跃起,形式的特殊性是杰作的基本要素,形式即是它的主题。在林奈看来,所有动植物均由液和皮两种物质构成,其中液和精髓属里,是生命力和发动力的承载者;

而皮代表着“外”,主要发挥营卫功能。于是,所有作家作者都是抱着很多“主义”来写的,比如后结构主义、解构主义、自由主义、理想主义,以及与之对应的现实主义,或者超现实,或者“自觉的现实主义”等等。雷上学时很少读小说,在他脑海里,书就是课本,课本即知识的全部,而知识必须像中药铺的柜子,规矩地由概念、定义、运算、判断和推理组成,以致他必须学习计算机语言,除了赋值、判断分支、转移和循环,没什么可做的了,好像他自己变成了机器,四肢不发达,头脑仍简单,可能从来就没复杂过,那种复杂是任何逻辑无法推断的。

不是吗,人的想法、思路和思想是有逻辑的吗?还是犹如海面上漂浮的碎木片,被风暴撕碎的船板,完全不能确定其方向;就像太空里流浪的星辰,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什么,甚至也不可被任何规律、公式和真理所理解,听说“布朗运动”就是这样。是的,他自认为缺乏语文的专业训练,面对摊开一桌子的字词、句子、段落和标点符号,从没做过裁缝的人,又如何去规划、裁剪、缝纫成衣呢,更别说通过各种主义形式,表现人体美、气质美,使用若隐若现的时空材料,突显情绪的变化,隐喻道理的苍白。雷的主题就是营养不良,残缺是美,残疾呢?

他觉得只能从抄书做起,看看作者是怎么说第一句的。当我从记忆中唤醒他时,他的脸的局部,应该说相当引人注目,总感觉像一团烟雾或者云雾的什么东西构成的灰色的长方形。“唤醒”两字真够陌生的,反正我喜欢,再看下一句。我已经形成某种偏见,人物帕克的腰带店是一个适合冥想的小教堂,天花板上布满星辰,还串了很多旅游的圣经指南。英语思维中,状语往往跟从在修饰对象之后,方式地点时间,而汉语却洋洋万言说在前面,最后抖包袱。大概一个句号里,应该包括“事物”和“心思”两部分,前后安排与句间口气、呼吸有密切关系。

从图书馆出来,气温零下七度,天空照例蔚蓝,不管冷热,它总那么纯净自然,空气的干冷和微微的寒风,浸润着他温热的脸,瞬间的惬意爬上心头,生命又短了三小时,不,又长了三个小时。呈 L 形的两座三十几层塔楼间,一群鸽子正飞翔,逆时针地一圈接一圈,如跑道上的运动健儿般执著,不过它们的跑道是个斜面,时而拍打翅膀,时而自在滑行,它们为什么如此没完没了地转磨?偶尔顺时绕个三两圈,针扶摇直上,接着回到常规的逆时针,难道与地球自转有关,为了给自己消磁,或是切割磁力线吗?雷想了想,那是避免坠入平庸的沼泽的训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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