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打脸”人生

    文章题目的灵感来源于穿梭在近几月的,和不同身份的人对话后对我的一致评价,以及这些天伴随着回国时差断断续续出现在我梦境里的这一词汇。

     “打脸”这一词在近几年风靡家户,实际上历史并不短暂。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中就暗喻解释过,“打脸”曾特指某剧作家信心满满笃定了事态的发展和走向,洋洋洒洒写下剧本几大篇,千言万语就差一个结尾,却发现所呈现的结果早已和想象中大相径庭,于是只能低声喃喃一句“打脸”。

      我曾经是一个无比虔诚相信自己的剧本只会有清晰的单一走向的人,尽自己所能杜绝着一切始乱终弃。而在年幼到年少的很长时间里,这样的信念也是真的如我愿徜徉了很久。从零二年入小学,我开始相信好好读书勤勉努力便会有所回报,以至于我如愿成了当年那所学校最早签约重点初中的小孩儿;初中时被语文老师无心发现似乎有些微微泛起的文学造诣,即便在一番事故让我决定弃文从医之后,我也曾经一度认为中文创作会是我的谋生之计,并且为之努力多年;高中时选择性遗忘海外留学生从医的艰难事实,一心励志考取美国医学院,挨过了不被理解只被质疑的几度春秋,也终于在曲线救国的路上披荆斩棘;大学时候每每只身一人站在美国东部某所学校的山坡上迎着寒风瑟瑟发抖,我便开始无限向往起西海岸的温暖和惬意,对现在读的学校曾滋生过朝圣般的向往,于是又几番周折,把自己如愿在研究生开始时安排于此地。一八年秋,我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举着写着斯坦福医学院的咖啡杯,气定神闲,看着自己的剧本框架按照蓝图的样子日益丰润,禁不住在诗画一样的校园里洋洋得意。

      不仅如此,我还曾经无比浪漫主义地撰写过自己的爱情。真正意义上的奋斗总是孤独的,尤其是开始于较小的年纪。从高中开始到大学结束生活丢给我了一副看似无坚不摧的面孔,让我曾坚信一定在先拥有了稳定的生活,熟悉的城市和万事俱备的勇气,才会看得到一段陪伴一生的爱情。这样的爱情未必新鲜柔软,却让我有信心,能带着现实的锋芒一往无前。

      带领着我一起为这些早已写好的剧本添颜加色的,是我曾经一个最好的朋友。二十岁之前,我都是如此的地钦羡她对于万事的决心和勇气。十二岁时她一拍后脑勺,双目有神,大喊一声“我要出书!”,在两年之后果真有了自己炙手可热的铅印本;十五岁时她开始练习击剑,在所有学生因为酸疼和劳累哀声载道的时候屡屡拿下冠军,并且因这一技之长被美国几所大学提前录取;十八岁我们在大学课堂相遇,她瘦小的身体每天背着沉甸甸的书本和希望,早早地认定要攻读最难的生物化学,和我一起向着医学院进发。现在回想起来,在和她相识的短暂又漫长的八年里,我几乎从未看过她被现实扭转过信念的样子。我这样一个不愿轻易承认自己软弱的人,曾经如此敬佩并慨叹着她骨子里透出的坚强。

     直到一六年初春,那个在波士顿还是皑皑白雪的夜晚,一条来自于校长的噩耗把我生生从高脚椅上摔到了地下。从一阵疼痛和眩晕中爬起来的我,反复读者那在红色视线里变得模糊的几行字,并且艰难地翻译过来:她二十岁,她是个无比甜美优秀的女孩,她曾感动过无数生命,有着很多的挚友,对校园和周遭影响无数。但对这个世界,在那一天的下午,她选择了永远的离开。


     记得在事后的几天我还摇摇晃晃地穿起西装,画上浓厚却遮不起疲惫和崩溃的妆,声线颤抖,头脑空白,在一百多号人面前做着本该和她一起做的汇报演讲。我最终在台下两百只悲伤和怜悯交加的眼睛注目下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逃离了现场,那一瞬间,我的感情从几日里的悲痛逐渐变为了愤憾:她的剧本里,不是写好了坚强乐观,写好了要走一生那么长的路,写好了对一切寒冷都学着笑纳,对一切眼泪都尝试化解,怎能说变就变?她不是所有人心中“最快乐的天使”吗?这样的羽翼,又怎能说断就断?

     后来的几年,我带着一丝的赌气和满心的费解,逐渐放开了我的剧本。在这四季如春的加州,我终于拥有了学业和理想的馈赠,却被积劳成疾和屡屡意外打回了慢节奏的轨道;在大学时沉迷于实验室的瓶瓶罐罐、对在后台摆弄数据嗤之以鼻,却渐渐从日复一日的写码、出错、挖错、重来中尝到甜头,甚至决定走入专业以其谋生;在毕业季所有人都忙着告别的时候,平生第一次,我听心所愿,牵起一双手开始了一段那时看不到归期的异国爱情。

     后来开始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起我,你不是那么那么坚信如何或不如何吗。

     我说,虽说大脑早早地就指向好了,可到头来,心就是不愿意啊。到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死活不动摇的信念和想法是写给谁的了,反正取悦的人,一定不是我自己。

     毕竟人生那么长,却又是那么地脆弱啊。

     她离开两年后的生日时,我找出她的微信,发出了这样一段话:“如果如今你还在我的生命里,看见我打下的江山,一定会拍我后脑勺说一句,这江山打得漂亮。“

     “你得意失意伤心快乐的样子我都见过,但我现在依然想看到的是你终于过得好的样子。“

     我终于接受了这剧本的阴差阳错,多数凭着直觉和一厢情愿走过了那么久的“弯路”,我终于也顺应命运的指向,看到自己终于不再逼迫自己按图索骥,终于过得好的样子。

  二零一九年,我二十三岁。我终于不再执念于九年前已故亲人的夙愿,放弃了快节奏高压高强度的生活,开始相信她一定也希望我听从内心。

  二零一九年,我开始尝试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在几番自我怀疑和胆怯过后,竟然尝到了意想不到的认可和甜头。

   二零一九年,距离我当初毅然决然离开皑皑大雪的波士顿一年半,将在半年后回归波士顿的皑皑大雪。

    二零一九年,我第一次开始学着抛弃导航和他人的游记跋山涉水,在无限风光的顶峰和壮丽辽阔的海岸,拥抱着前人未能捕捉到的别样空气。

    二零一九年,我没放弃和他的爱情。我开始相信动荡时代也可以有天长和地久。在时差、孤楚、意外、困惑和眼泪的征战之后,我终于等来了他和与他相关的余生。

    二零一九年,我终于对它在临别之际,百感交集、郑重其事地道谢。我对它在逆境时有过的怨怼和不满,终于还是演变成了平淡的一句感谢。

     感谢你啊,让我终于解开了对自己人生和心灵的禁锢,把我人生的马克笔,终于换成了铅笔和橡皮擦。

     感谢你啊,让我享受这“打脸”的人生。





文:熊韡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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