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7

聊斋志异 蛇人（卷一）

《聊斋志异 蛇人》讲东郡某甲，蓄养驯蛇二，其大者呼之大青，小曰二青。二青额上有赤点，尤其灵驯，盘旋无不中意，蛇人爱之异于他蛇。一年后，大青死，待补其缺未及。一夜寄宿山寺，天明，启笥，二青亦渺，蛇人怅恨欲死，冥搜急呼却毫无踪影。以前每至丰林茂草，辄纵之去，使自游玩，到时即返，以此故冀其能归。坐待之，日已高，犹不至，几已绝望，怏怏出门，行数步，闻杂草灌木中窸窣有声，停步愕顾，则二青来也。大喜，如获宝玉，释担路隅，二青亦顿止，视其后，有小蛇从焉，抚之曰：“我以汝为逝矣。小侣尔所荐耶？”出饵饲之，兼饲小蛇，小蛇虽不去，然瑟缩不敢食，二青含哺之，宛似主人之让客者，蛇人又饲之乃食。食已，随二青俱入笥中，荷去，教之旋折，辄中规矩，与二青无少异。炫技四方，获利丰厚。

大抵蛇人之弄蛇也，以二尺为限，大则过重，常更易之，以二青驯故未遽弃。又二三年，二青长三尺余矣，入则笥为之满，遂决定去之。一日至淄邑东山间，饲以美饵，祝而纵之出。既去复返，蛇人挥之曰：“世无百年不散之筵。从此隐身大谷，必且为神龙，笥中何可以久居？”蛇乃去，蛇人目送之。俄尔复来，蜿蜒笥外，挥之不去，以首触笥，小青在笥中亦震震而动，蛇人悟曰：“得毋欲别小青耶？”开笥，小青径出，相与交首吐舌，如低吟耳语，已而委蛇并去，方意小青不返，俄而郑重独来，竟入笥中。随再物色，迄无佳者。后小青亦渐大，粗于手臂矣。后得一头，终不如小青良。

二青在山中，樵人常见之。又数年，长数尺矣，碗口粗，始出逐人，行旅相戒，罔敢出其途。一日蛇人经其处，蛇暴出如风，蛇人大怖急奔，蛇追之。回头望时将及矣而见其首，赤点俨然，始悟为二青，下担呼曰：“二青，二青。”

蛇顿止，昂首久之，纵身绕之如昔弄状，感觉殊无恶意，然巨重不胜其绕，扑地呼祷，始释之，又以首触笥，蛇人悟其意，开笥，二蛇相见，交缠如饴糖状，久之始开。蛇人乃祝小青曰：“我久欲与汝别，今有伴矣。”谓二青曰：“原君引之来，可还引之去，更嘱一言，山中不乏食饮，勿扰行人，以犯天谴。”二蛇垂头，似相领受，遽起，大者前，小者后，过处林木为之中分。蛇人伫立望之，不见乃还。此后，行人如常，二蛇亦不知何往。

《蛇人》讲述了一个弄蛇人与其驯蛇之间相知相爱，依依不舍的情感故事。行文简洁而又感人肺腑，描写细腻。蛇人与其蛇之间心有灵犀，相互眷恋，无边的柔情浸透在字里行间。他送二青回归山林，对它说“从此隐身大谷，必且为神龙”，“目送之”，殷殷话语中充满对二青由衷的钦佩与自豪。二青在山中长至数尺，成为一方霸主，不容进犯，“遂出逐人”，“行旅相戒，罔敢出其途”，就连蛇人偶入其处，亦“暴起如风”，“追益急”，当蛇人认出它来，呼之“二青，二青”，“蛇顿止，昂首久之”，灵驯可爱的二青又回来了，“纵身绕蛇人如昔弄状，觉其意殊不恶”，然而二青确实已经长大成巨蛇，蛇人“不胜其绕，扑地呼祷，乃释之”，曾经的嬉戏感应，如梦如幻竟得重温。然而“世无百年之筵”，二青、小青终归要隐于山林，“不知何往”，“蛇人伫立望之，不见乃还”。

文中蛇人爱屋及乌，对二青引来的同伴亲切称为“小侣”，赞扬它“与二青无少异”，因此取名小青，并且“炫技四方”，招摇天下。虽然后来又得一头，终觉“不如小青良”。

二青与小青同类之聚，热烈率性，其臭如兰，二青初引小青来见蛇人，小青虽不去，“然瑟缩不敢食”，二青“含哺之宛似主人之让客者”，让人感受到它们之间心意相通，不分彼此的浓情。蛇人纵二青去时，二青“蜿蜒笥外”，“以首触笥”，打开蛇笼，二蛇“因与交首吐舌，似相告语”，不舍得从此天各一方，然后“委蛇并去”，一起消失在远方，“方意小青不还”，不一会儿“踽踽独来”，继续听从蛇人的调遣。

又数年，小青亦渐大，一日蛇人荷之，偶遇二青正施威逐人，“二蛇相见”，故友重逢，“交缠如饴糖状”，欢喜愉悦之情，令蛇人亦为之感动，于是对小青曰：“我久欲与汝别，今有伴矣”，从此二青与小青协规同力，成为山中一兽。蛇人叮嘱“深山不乏食饮，勿出伤人”，二蛇聆训，“垂头，似相领受”，“遽起，大者前，小者后，过处林木为之中分”阳光下一抹壮丽耀眼的风景铺展开来，一直到永恒。

弄蛇人与其驯蛇彼此相伴的岁月，在蛇人心中留下了终生难忘的美好记忆，亦令读者为之动容与之共鸣。

东郡某甲以弄蛇为业，尝蓄驯蛇二，皆青色，其大者呼之大青，小曰二青，二青额有赤点，尤灵训，盘旋无不如意，蛇人爱之异于他蛇。期年，大青死，思补其缺，未暇遑也，一夜寄宿山寺，既明，启笥，二青亦渺，蛇人怅恨欲死，冥搜亟呼，迄无影兆，然每至丰林茂草，辄纵之去，俾得自适，寻复返，以此故冀其自至，坐伺之，日既高，亦已绝望，怏怏遂行，出门数武，闻丛薪错楚中，窸窣作响，停趾愕顾，则二青来也，大喜如获拱璧，息肩路隅，蛇亦顿止，视其后小蛇从焉，抚之曰：“我以汝为逝矣，小侣尔所荐耶？”出饵饲之，兼饲小蛇，小蛇虽不去，然瑟缩不敢食，二青含哺之，宛似主人之让客者，蛇人又饲之，乃食。食已随二青俱入笥中。荷去，教之旋折，辄中规矩，与二青无少异，因名之小青，炫技四方，获利无算。

大抵蛇人之弄蛇也，止以二尺为率，大则过重，辄更易，缘二青驯故，未遽弃。又二三年，长三尺余，卧则笥为之满，遂决去之。一日至淄邑东山间，饲以美饵，祝而纵之，既去，顷之复来，蜿蜒笥外，蛇人挥曰：“去之。世无百年不散之筵，从此隐身大谷，必且为神龙，笥中何可以久居也？”蛇乃去，蛇人目送之。已而复返，挥之不去，以首触笥，小青在中亦震震而动，蛇人悟曰：“得毋欲别小青也？”乃发笥，小青径出，因与交首吐舌，似相告语，已而委蛇并去。方意小青不还，俄而踽踽独来，竟入笥卧，由此随在物色，迄无佳者，而小青亦渐大不可弄，后得一头亦颇驯，然终不如小青良，而小青粗于儿臂矣。

先是二青在山中，樵人多见之，又数年长数尺，围如碗，渐出逐人，因而行旅相戒，罔敢出其途。一日蛇人经其处，蛇暴出如风，蛇人大怖而奔，蛇逐益急，回顾已将及矣，而视其首朱点俨然，始悟为二青，下担呼曰：“二青，二青。”蛇顿止，昂首久之，纵身绕蛇人如昔弄状，觉其意殊不恶，但躯巨重，不胜其绕，仆地呼祷乃释之。又以首触笥，蛇人悟其意，开笥出小青，二蛇相见，交缠如饴糖状，久之始开。蛇人乃祝小青曰：“我久欲与汝别，今有伴矣。”谓二青曰：“原君引之来，可还引之去。更嘱一言，深山不乏食饮，勿扰行人，以犯天谴。”二蛇垂头，似相领受，遽起，大者前，小者后，过处林木为之中分，蛇人伫立望之，不见乃去。此后，行人如常，不知二蛇何往也。

异史氏曰：“蛇，蠢然一物耳乃恋恋有故人之意，且其从谏也如转圆，独怪俨然而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主，转思下井复投石焉，又不然则药石相投，悍然不顾，且怒而仇焉者，不且出斯蛇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