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跃进同学二三事

跃进和我是一同进的7705。

7705是华中师范学院外语系77级的快班。

文革后首考,很多人是知青,自学的外语,水平参差不齐。5班相当于“selected nation(上帝的选民)”,有的是外国语学校毕业,有的是部队侦听出生,外语把我们甩了几条街,教我们都绰绰有余。武汉伢多,俊男靓女,受人仰慕。

我和跃进起点低,进校半年后,竟在全校外语大赛中意外获奖,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荣升快班,犹如再登金榜、鲤跳龙门,自以为跃进成为“新贵”。

我俩在班里同属小字辈,都来自底层,又是黄冈老乡,自然走得近。

一、筷子  

食堂。每到饭点,长龙蠕行。饥饿和无聊,驱动着手中的碗勺互动,交响乐不绝于耳。到了窗口,一勺饭,一勺菜。盯着打菜的那只勺子运动的全程,就怕它在到达碗口之前抖动,抖下一片本来已少得可怜的肉片,让我等唏嘘不已。

被社会誉为天之骄子中娇子的师范生,优享免费伙食,但油水实在太少: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出食堂不久就饿了。家境好的同学,课间还可买点面窝垫补(一咬嘎嘣脆,听得我等流口水)。我比他好点,每月家里给5块零花,每次回家,奶奶总要塞个罐头瓶,压紧梅干菜烧肉,晚上躲在被子里搞两口,还是惊醒了宿舍里其他七个饿鬼。他家在农村,有没有零花钱、有多少,不得而知,反正馋得很。

出校门,过马路,就是当年的广埠屯大集。每月第一个星期天,我俩总要去奢侈一回:花上五毛钱,吃个回锅肉!

走进那唯一的饭馆,芦席搭建的大棚,我们两眼放着绿光,望着一盘肥肉,准备下嘴。不对,是下手。也不好,不能有辱斯文,得用“箸”吧?

只见跃进老弟,端着盘子,径直向横七竖八放满筷子的篓子跃进,抽了两根,就开始大快朵颐。呼呼啦啦,风卷残云,吃得满嘴流油,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吃完意犹未尽,大嘴一抹,仰天长啸:“多乎哉?不多也,但夕死可以!”

我没告诉他,那是别人用过的筷子!

——来不及呀!

二、情斗  

77级是小平同志抢回来的一届,春播冬熟,空前绝后。有的直到毕业还是鸿蒙未开,余生混迹于欲望江湖;有的进校就开始读《资本论》,本科未了就直升硕博,出国深造海归,终成共和国栋梁!二千万被耽误了十二年的考生代表,一起走进考场,历史把我们一锅烩了!乱了哇——夫妻同窗,父子同学,我和我的中学老师坐在了一起(科举时代曾有,如康有为与梁启超师生一起参加会试,公车上书),有的是已婚伉俪,有的早定前盟,大部分同学都是待字青年,干柴烈火。特别是男生,人人垂涎欲滴,个个虎视眈眈,观察着、比较着、试探着,战场频转,唯恐下手太迟,错失良机,成终生憾事。有人偷尝禁果,也不足为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好事。但几个君子同时看上一位淑女,那就不是好事,而是好玩了!

我对面架子床,住了跃进和耳东。他们“上下级”关系,本来相安无事。哪知一天夜里,双双妒火闷烧,战事一触即发。

开始时,还顾忌夜深人静,气声往来,只是句句 夹枪带棒,隐晦影射,一般人还听不懂。到后来,上下叫阵,满屋子醋味,傻子也知道为了谁。一个居高临下,勾头连射;另一个双肘撑床、对空还击。来言去语,文学功夫了得:用尽了拟人、暗喻、反讽、双关等刚学到的修辞手法,搜罗了古今生动、形象而尖刻的词汇,妙语连珠,弹无虚发,精彩纷呈,超常发挥,令本已就寝的室友应接不暇,睡意全无,陡生敬意,竟然忘了规劝。不乏好事之徒架秧子起哄,积极促成决斗,过个足瘾。

后来才知道,其实,室友中还有几个情种,潜伏得很深,此时不动声色地坐山观虎斗,恨不得他们两败俱伤,坐收渔利,自己抱得美人归。

结果,竹篮打水、全军覆没、名花它插、肥水外流。

若干年后,那女主坦言,当时情犊未开,心门内锁,对风花雪月无感。他们对风车作战,除了口才提高,全白瞎了!

后来,跃进知难而退,转进、“俯冲”,在七八级找到归宿,是我老乡,家在黄冈歌舞团。碰巧我被分到黄冈师专工作,他来探我,还带我去了歌舞团。走进大院,只见美女如云,个个水灵,珠圆玉润。唉,当年怎么不求他给牵根红线,让我也沾点光呢?

三、“个扳马”

从名字可知,他生于大跃进那年。年龄不大,却少年老成。脸大口阔鬓角长,前额开阔,铮亮如瓦。常咧嘴一笑,伴随刚习得的汉腔“个扳马”。有时对我这个老乡也“山东的驴子学马叫”,方言转码困难,个扳马变不过味来。

他声音洪亮,聪慧过人。虽比不得刘讯等同学过目不忘(撕辞典记单词、转身背诵看了一眼的语录),却也记忆力超常,词汇量极大。但有一毛病:不顾场合,随处用生僻长词,jargon 满天飞,颇有法国贵族繁文缛节的范儿。受到唐老师批评时,他大嘴一咧,背后偷着乐!我严重怀疑,他不是不懂文体学,而是在故意炫技。

毕业时,他考取了厦大研究生,专攻语料库语言学,后来读博,官至华工外语系主任,在学科建设上有所建树。

再次见面,他已是新西兰Christchurch市市长助理,西装革领,谈吐豪横,好像一切尽在他的股掌之间,早已没有了当年为一个单词与我拍桌摔椅的书卷气。

他热衷于中新友谊,做了不少牵线搭桥的好事。当时我也在事业巅峰,急需资金干大事。他大包大揽,要给我弄风投,哪知天妒英才,他壮志未酬身先去,常使小生泪满襟。

跃进走好!

但愿天堂不缺回锅肉。

(注:跃进先我们走了。毕业四十周年,写点文字纪念他。故事基于真实,但“I stretched a little bit",以模仿Mark Twain的笔调。我与他生前常用这种口吻互嘲调侃。人生无常,活着的人就轻松点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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