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悲剧:苦难并不会让所有的花开放

  老实说,在文艺这个行业,名气和实力并非都成正比。莫名其妙的评论,轻易就会带动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结果。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在2020年3月27日,发表了一篇名为《萧红在香港》的文章,用以纪念萧红逝世75周年。在这篇文章中,作者引用杨义的评价,称萧红被誉为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

  众所周知,洛神的典故,出自三国曹植的《洛神赋》。曹植说他在洛水之滨,遇到了掌管洛水的女神。魂牵梦绕,但却人神殊途。我们现在回过头去读《洛神赋》,中肯的来讲,整个三国魏晋时代文坛。确实找不到哪一篇文章的美可以超越《洛神赋》。曹植一生的才华,是那种才子风流潇洒的极端景致。跟他前前后后的同代作家,什么谢灵运,什么陶渊明,什么建安七子,什么竹林七贤,什么正始名士,在曹植的面前,都还是小学生。整个一个三国,有曹植这样的一位文人,就已经尽得风雅。

  谢灵运说。天下文采十斗,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人平分一斗。虽然谢灵运也是很看得起自己,可是在曹植面前,他还是要脸的。

  如果要选举一位文坛领袖的话。三国魏晋时代,选曹子建,应该是全票通过。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萧红可以被称为“30年代的文学洛神”,我们不禁想追问:子建何在?

  纵观中国二三十年代的文坛,唯一有可能成为曹子建的,恐怕只有鲁迅。文采风流鲁迅自然不及曹植,但论文坛地位,旗鼓相当。那么,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到底是在向我们暗示什么呢?懂的人都懂了,不懂的人说了也不懂。我个人对鲁迅先生是由衷敬佩的,所以,我只想谈谈关于萧红的其他问题。

  鲁迅说,教书和写东西是势不两立的(《厦门通信二》)。年轻时以为这不过是鲁迅明目张胆的自我借口。随着教书的年深月久,越发体会出其中的道理。教书是努力把别的个体驯化为统一的群体;而写东西,则是要令统一的群体保持他独特的个体。

  教材即使不一定非要是经典,可是也请千万不要成为一个笑话。比如,《语文》人教版的中学语文课本,古诗词诵读部分,选择了一首宋代诗人杨万里的《过松源晨炊漆公店》。该诗在2014年前的版本里面,是: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空喜欢。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还没过几年,诗变为: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政入万山围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大惊之余,立即查看两诗出处,注释里竟然赫然印着:选自《杨万里集笺校》卷三十五中华书局2007年版)。同一本书里选出来了两个不同的本子,难道是因为该诗不好出题了吗?

  据说韩愈的《马说》不再是中考必考篇目,原因就是该文每个字都被考遍了,无论你怎么出题,都成了原题。还好中考高考也不过几十年,而我们的古诗文还多。

  人教版《语文》七年级下册,有一篇文章是萧红的《回忆鲁迅先生》。读完这篇文章之后。确实,鲁迅先生的形象显得更加高大。因为他竟然可以容忍这样一个人,长久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换做是我,我可能会对她讲,你可以滚了。有时候刻薄,真的是一种有效的自我保护。

  当代学者传记作家张耀杰先生,评价说:萧红有文学才华,但做人不及格。而学者汪东成先生则说:对萧红人性的不洁和过错要做同情的理解。(《三学者谈萧红》凤凰网)。再回头来看黑龙江社会科学院的那翻表扬,简直就成了一种意味深长的批评。

  有人,竟然瞎了眼地评价说:在纪念鲁迅的文章中萧红的是一枝独秀!失去了水准和良心的文艺批评,简直是禽兽不如。

  且看萧红的这段神描写:

在鲁迅先生家里做客人,刚开始是从法租界来到虹口,搭电车也要差不多一个钟头的工夫,所以那时候来的次数比较少,还记得有一次谈到半夜了,一过十二点电 车就没有的,但那天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到一个段落就看看旁边小长桌上的圆钟,十一点半了,十一点四十五分了,电车没有了。“反正已十二点,电车已没有,那么再坐一会。”许先生如此劝着。鲁迅先生好像听了所讲的什么引起了幻想,安顿的举着像牙烟嘴在沉思着。

  鲁迅恐怕不是不仅是在幻想,他不用烟嘴把嘴堵上,怕是会得罪客人。萧红明明能看到钟,并且眼睁睁看着时间过了十二点,还好意思说十一点半,十一点四十五。她明明知道电车会停班,并且别人故意摆一个钟在显眼的位置,就知道你穷买不起手表。然而,你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吗?萧红是安了心不想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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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你说别人因为太崇拜鲁迅了,这叫崇拜鲁迅吗?这叫崇拜自己的虚荣心。只顾自己的崇拜,即给人添麻烦还要占别人便宜,这不叫崇拜。点一支香插别人面前,目的是要人叫自己祖宗。这样的人,不是天真,是自私。

  许广平说“反正都过了十二点”,别人确实是在劝,是劝你应该赶快滚了。非要别人直说才好吗?

  同样的情况出现在随后和鲁迅的交手中:

有一天下午鲁迅先生正在校对着一本别人的著作,我一走进卧室去,从那圆转椅上鲁迅先生转过来了,向着我,还微微站起了一点。“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一边说着一边向我点头。刚刚我不是来过了吗?怎么会好久不见?就是上午我来的那次周先生忘记了,可是我也每天来呀……怎么都忘记了吗?周先生转身坐在躺椅上才自己笑起来,他是在开着玩笑。

  这就是单纯的人的好处,伤害别人是轻而易举,别人要想伤害自己,比登天还难。一个不懂事的人,活得必然辛苦;一个懂事的人,活得并不轻松;而一个太不懂事的人,糊涂就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但最终必然是最终的痛苦。

    鲁迅是这种开玩笑都开成尴尬的人吗?别人都是好久才见一见,你早上才见了,下午又来见,你想来见就来见,上坟都要选日子,你干脆说你是回家算了。大半夜十二点不走,上午来了下午又来,周先生笑起来,能不笑吗?是苦笑、冷笑还是嘲笑,长了心眼的人都知道。

  甚至,萧红还写道:

许先生每送一个客人,都要送到楼下的门口,替客人把门开开,客人走出去而后轻轻地关了门再上楼来。

  你不能多写一个“等”字吗?等客人走出去而后轻轻关上门再上楼来。否则,我们以为所有客人都跟萧红一样天真,你想送我走,哼,你休想。

教材里面删了这样几段,读来怎么有点像沈三白在《闲情偶寄》里写芸娘:

那天鲁迅先生很有兴致,把我一双短统靴子也略略批评一下,说我的短靴是军人穿的,因为靴子的前后都有一条线织的拉手,这拉手据鲁迅先生说是放在裤子下边的……

我说:“周先生,为什么那靴子我穿了多久了而不告诉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现在

我不是不穿了吗?我穿的这不是另外的鞋吗?”

  “你不穿我才说的,你穿的时候,我一说你该不穿了。”

那天下午要赴一个筵会去,我要许先生给我找一点布条或绸条束一束头发。许先生

拿了来米色的绿色的还有桃红色的。经我和许先生共同选定的是米色的。为着取美,把

那桃红色的,许先生举起来放在我的头发上,并且许先生很开心地说着:

    “好看吧!多漂亮!”

    我也非常得意,很规矩又顽皮地在等着鲁迅先生往这边看我们。

    鲁迅先生这一看,脸是严肃的,他的眼皮往下一放向着我们这边看着:

    “不要那样装饰她……”

  许广平说萧红是最天真的。能不天真吗?前文萧红还在一本正经说: 鲁迅先生不大注意人的衣裳,他说:“谁穿什么衣裳我看不见得……”

  然而,洛神穿的衣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是个人,都应该看到吧!

  鲁迅不仅看她穿的衣裳,竟然看到了她穿的鞋子。天知道,稍微读过几天中国书的中国人, 恐怕对某一些情节深有共鸣吧:《金瓶梅》里西门庆弯腰捡掉在地上的筷子,捡到了三寸金莲;《大红灯笼高高挂》中,每晚被老爷翻了牌子的夫人们热衷的活动:捶脚。

  洛神不愧是洛神,这一千七八百年来,也该提拔提拔,荣膺为海王了吧。

    人品就是文章,人品也是命运。到死时,萧红说:“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红楼梦》是幸运的,而萧红的不幸是到死还在怨天尤人。这种性格的人,白眼冷遇,不是家常便饭吗?看来临死时,她有些明白过来了,要一直不明白,多好。

  所以那些自己低到尘埃里的,并不是所有的都一定会开花。

  苦难并不是成功唯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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