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阿拉丁
孙老太有个孙子叫丁扬，但是她总叫他阿拉丁。
因为给这个崽子算过命，算命先生连着说了好几遍命好命好命好。
“好什么好啊，好的话，咋会没爹没妈跟着我啊。”孙老太那时觉得自己可能得换个算命师傅。
“诶，好就好在，他的命像一把刀啊，黑得很都能砍出一道光来。”算命的沉下声音来说，“你以前也没想过70多了还要带个小娃娃吧，你就是他现在的一道光啊。”
这句话就让孙老太着了迷，自己那个没出息的穷儿子，骑个车都能被卡车撞没了，竟然能留下一个稀奇命格的小孙子。
孙老太就叫他阿拉丁，觉得他以后会有神灯。“阿拉丁，你命是真的好的咧。你以后要对我好点。”
二、黑得很
孙老太后来豁然开朗，当初真是只关注到命好得像把刀，没注意到算命的前半句话，这娃，黑得很。
干得好好的来料加工突然就停了，妇女主任吵架离家出走，钱也没了；
橘子满山坡没人收，天天分配吃20个橘子的任务给丁扬，堆着堆着全烂掉了；
以前身体好得很，这小崽子来了之后，好几次病的起不了床，丁扬在床边哭唧唧，丁老太就骂他，没死都被你吵死了咧……
五年过去，丁扬初中了。处于叛逆期的丁扬顶嘴技能处于巅峰，气的孙老太头晕。
“你爱咋样咋样，我也管不了你，也管不动你。”孙老太气愤地摔门就出去。坐在门口台阶上气得吐口唾沫踩几脚。
见老太坐门口，邻居凑上来。“你老有福气啊，丁扬又年级第一嘞！” 丁扬除了顶嘴厉害，考试也厉害，孙老太觉得不可思议，隔壁家孩子天天被追着写作业，不准看电视，不准打游戏，上各种补习班……考试成绩还没有丁扬的零头。丁扬回家啥作业都不做。
“管不了了，他爱考几名考几名！”孙老太嘴硬起来，像是恨不得立字据。
“哈哈哈，您老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邻居大婶儿笑得有点开心。“今年年成不好，要交学费了，去年借丁扬还有几百块的学费，您老先还我呗。不然我儿子也要上不起学了。”
还了钱，孙老太没钱帮丁扬交学费。所以，拖欠着学费的丁扬，把老师同学给他的压力，十几倍放大给到了孙老太。孙老太边骂他没良心别回家，一边开展不同的业务筹钱，来料加工，卖野菜，自制咸鸭蛋去卖……
直到突然有一天，丁扬回家说，有一家人愿意帮他交以后所有的学费，只要他好好学习。
孙老太怕孙子被拐走，“有条件没，还能姓丁么？”
丁扬觉得孙老太小肚鸡肠，“人家自己有孩子，就是爱心！”
孙老太觉得阿拉丁终于砍开了这长达五年的黑暗。
像刀子一样的好命啊。
三、奔向光明
孙老太从此就闲下来了。
丁扬读了初中读高中，个子高了，叛逆退了。两周回一趟家，也开始做作业了。说是不做作业就比不上别人了。
就在这样的清闲的日子里，孙老太感觉自己越来越多的时间躺在躺椅上了，当有一次她想摇晃一下躺椅的时候，发现摇不动了。不是摇椅坏了，就是她坏了。
丁扬雇了一辆小三轮载着奶奶去看病，要去那个十几里地外远的徐王村里那个名医那。孙老太还是抱着希望的，都说徐王村有个神医。
一路路上，小三轮非常颠簸。孙老太感觉自己花了全身的力气握紧了扶手。晃动间，丁扬偷偷抹眼泪。孙老太笑着问他哭什么。丁扬说没想到你瘦了这么多。他指了指孙老太的像薄面皮一样晃动的皱巴巴的手臂皮肤，以前充满手臂上的血肉都似乎都被时间偷走了。
好不容易到了神医那。神医问孙老太今年多大，孙老太举起两个手掌笔画，我八十三啦。
神医听见了这把年纪，摆了摆手，治不了了治不了了。回吧回吧。
孙老太慌张了，怎么就治不了了呢？
神医说，你上哪都一样。
谁都没有再多说话，丁扬要带孙老太去城里再看。孙老太不去了，就要回家，说躺两天就好了。
孙老太晚上躺着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想，丁扬也大了，自己这道光熄灭了，他也不会觉得黑了吧。
高考完丁扬上了重点大学，孙老太找了孩子的几个姑姑，给他摆了桌酒席。把好几件事情一起办了，一是庆祝考上大学，二是提前庆祝二十岁，三是请资助孩子的一家人吃饭。
孙老太看到丁扬开心地吃肉，他吃得碗边都是吐出来的骨头，于是孙老太小心地把这些骨头拨楞到自己碗边上。
那天晚上，丁扬说自己过几天就要去南京上学了，给孙老太买了一堆保健品，让孙老太记得吃。每一瓶子上都标了两个数字，第一个数字是一天吃几次，第二个数字是每次几粒。还要挟她，寒假回来是要检查的，看看吃完没有。
孙老太说自己吃药最积极。不要担心。她就那样靠在床沿上，看着这个像庄稼一样突然就长大了的阿拉丁。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
她指挥阿拉丁打开衣柜抽屉，整个拉出抽屉来，抽屉地下有个暗层，暗层里面有个裹得很紧的塑料袋，塑料袋松开里头是一个小药瓶，小药瓶打开瓶子里有张叠起来的纸。
展开是一张1000块钱的活期存票。孙老太突然就哭了，她边哭边说，要不我怎么说你命好呢，我自己都忘记了还有这笔钱，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就突然记起来了。你小时候我想当你结婚的时候，给你包一个大红包的。
孙老太把存票塞到丁扬手上，然后紧紧撰着丁扬的手。“八字好的，八字好的，会有出头的日子的。”
四、等待孝敬
自从丁扬上了好大学，村里的人就等待看美好的结局。含辛茹苦将孩子养大，孩子挣大钱，一家子终于过上好日子，孙老太颐养天年。
孙老太也掰着手指等丁扬回来，有时候掰着手指数着数着就在床沿上低头睡着了。
有时候家里来个客人有手机，就可以借机给丁扬打个电话，也要告诉他“你要好好读书咧，我在家等你孝敬。”
有一次孙老太最开心，开心了好几天，做梦都在笑。孙老太说自己这么老了，可能活不到丁扬挣大钱的日子了，丁扬在电话里呸呸呸，说孙老太是要活到一百岁的。
就这样等着等着，有一天晕过去，医院查出来孙老太胃里长了个恶性的瘤子。疼起来要命。
孙老太也不是怕死，活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只是觉得辜负了丁扬每一次的信誓旦旦。她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说等待孝敬。自己可以说不等就不等了，可是丁扬也在等着。
最后的一段时间，熬着痛苦占了三分之二的时间，清醒的三分之一的时间。和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告别，三个女儿都有好归宿，三个儿子除了丁扬的爹走了，其他两个也还算凑活。
还有二十天就放寒假了，但是孙老太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住了。要求给丁扬打一个电话。
“丁扬啊，奶奶不行啦，你要好好读书啊，挂了挂了。”孙老太也不知道要跟这个从小带到大的孙子说些什么，只是叮嘱儿子女儿们，自己的遗产，是要给这个可怜的丁扬多分一些的，他不像你们的孩子，有爹妈疼。
丁扬没有赶在孙老太走之前回来。
五、鹤啊，你飞稳一点
丁扬接到电话的时候，在宿舍洗手间里哭得说不出话。姑姑接过电话和他说，奶奶精神还好，应该可以等到他回来。
丁扬原本也想早点回家，可是票已经买好了，春运的票抢了几天也没有换得了，想改机票没钱。等他真的到了家，也只剩下供奉在桌上的陌生骨灰盒，一张新的黑白照片。
他痛恨自己像一个懦夫，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走到哪哭到哪，哭得直不起身，呼吸不上气，浑身发抖。
道士忙忙碌碌做法事的时候，丁扬透过一层一层熙熙攘攘的人。看见孙老太的牌位上右边写了四个字，驾鹤西去。
丁扬想，孙老太这样笨拙的人，尤其现在这么瘦。哪能骑仙鹤啊。她现在应该很害怕，抓紧仙鹤的脖子上的羽毛吧。
丁扬特别想对那只仙鹤说，鹤啊，求求你，要飞得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