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老人

郑兢业



    我曾在开封生活多年,那次重回故地热土,顺路去寻访拾荒老人。离我住过的演武厅街越近,我的目光越频频扯挂在路旁的垃圾箱上。浓浓的暮色中,惠济河载着我沉重的忆舟……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上班经过单位大门口时,见在众人围观下,门卫师傅正呵斥、盘查一个发须斑白的拾荒老汉。他把一个锈迹斑斑的自行车铃盖托在手里吓唬拾荒人:这铃盖是从哪里偷的?你不老实交代,送你到公安局里!


“扑通”——老人跪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指天叩地发誓:从墙旮旯里捡的,俺要说半句假话,遭天雷轰,叫汽车轧死……


我实在看不过去,上去把老人扶起来:听口音,我有点耳熟,你不是开封人吧?


他回话:俺是新郑县人,住亲戚家。


我递给门卫一支烟,把我的原籍当即与拾荒人“挪”到一起:我跟他是老乡,他这么大年纪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走吧。


      我的话音一落,老人就慌着逃离,我拉住他说:唉——把你的东西收拾走。                     


      他的手抖得太厉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咋也难以装进编织袋,我俯身帮他撑住袋子口。


时光流泻,流走了夏,泻来了秋。我出差一个多月归来的一天傍晚,正在林荫道上散步,突然被一只颤抖抖脏兮兮的手抓住衣袖。惊回首,一张惶然陌生、善良卑恭的脸,迎住了我的视线。我拧拧眉,掏出几角零钱给他。


老人难堪地推拒着:俺不是要饭,你不认识俺啦?咱是老乡啊!那天在大门口……


我愣怔了一下:想起来了,我们是老乡,有事吗?


他不搭话,手忙脚乱地解开衣扣,从裤带上解下一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破布包,很难为情地塞给我。


我惊讶又纳闷儿:这是啥?大爷。


老人不好意思地说:上月俺回了趟老家,院里有几棵枣树,想着能打几筐枣换几个钱儿的。哪知回去迟了,雨水大,差不多全落在地下,烂在了泥里。俺东挑西捡收拾起三五斤囫囵的,晒了晒,带来想叫你尝个鲜。


回到城里,俺住的屋里老鼠成群,只好天天带在身上,哎——人老了,没材料,这枣晒得不太干,每回挑拣,总有几个长了白毛的,心里干着急,也不敢去你单位找你,只好在你上班的路上碰运气。俺等你13天了,咋也见不着你。枣烂着扔着,这不,就剩十几个。


我把小布包和他的手紧紧捧住,生怕遗失了这份人间珍情。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傍晚散步时遇上拾荒老人,我俩就一起走。我学着他,边走边聊边寻觅,把能够换钱的东西指给他,或直接捡起来递给他。一同拾破烂的那些傍晚,也曾隐隐看到过熟人捣我脊粱的手影,清楚地听到过路人毫不掩饰的嘲笑与鼻嗤……


我的思绪断在老人寄居窗前,这是他借住在亲戚家的用石棉瓦做屋顶的陋舍。“笃、笃、笃——”回答我敲门声的,是众多老鼠的撤退声。凑到没有玻璃的窗前,转动打火机引颈窥望:一个反扣的包装木箱上面,放着零乱的碗筷。


我怅然离去,我的老友,你在哪里?


   


郑兢业,男,笔名:荆野。暂且幸存于郑州。出版过小说、散文集。




作者语:


我生命的意义和为文理念,可简化为四个字:有话要说。说出该说的真相,必说的真话,想说的真情,是我过往的不息追求,也是我余生的终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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