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其二

鲁迅有个文集,叫《朝花夕拾》,晚上我回到老房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这个名字。他写这些散文的时候,四十五岁,比我现在也大不过十岁的样子,但是思想,我是万万不及先生的。他的回忆可能更深刻些更复杂些,但是我的回忆,至少其中蕴含的感情上,应该是不输先生太多的。

老房子是我曾经住过并且目前还能顺利进入其中久坐的唯一一个小房子了,那是一个五层楼房三楼中偏向四楼楼梯口的一间。楼梯很长,小的时候因为楼道里没有灯,经常在黑暗中上下楼梯时需要边走边数走过的台阶数,以防止最后一步的时候落空或者被绊倒,但是一楼的楼梯又比二楼的要多些,以至于我经常数错,踩空几次之后只好在没亮的时候扶着楼梯扶手上下楼,墙壁是不敢去扶的,小时候总是担心上面会摸到不知名的虫子,楼梯的扶手上又落满了常年不打扫的灰。也就是在这长长的楼梯尽头,在大一那年的冬天,我刚从天津回吉林的夜里,我知道了大舅和姥爷过世的消息,当年他们都怕我在外地,收到消息之后回来不方便耽误事情,就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两个亲人平日待我比待我同辈的其他孩子都要好很多,结果却是唯独我没有去送他们最后一程。以至于,每次我走过那个楼梯,都要想起他们两个,都要想起遗憾这两个字,都要觉得自己有负他们的期待,都要觉得人生更让人记住的是无奈。

老房子在我上大二之后就换给我大舅妈住了,大舅过世之后,母亲说舅妈一个人太困难,就让她住进了那里,后来就顺便把房子过户给了她,让她能住的安生。大舅妈也一直是一个人,按照我对他们那辈人的了解,像她这样的太少了,很多人都会去再找一个老伴儿,之前家里的其他亲戚总是说她脾气不好,对大舅总是发火什么的,大舅跟着她受委屈,按理说,她不应该是这样一直一个人。可是就是这么多年,那些说她的人,都是旧人换了新人,她却还是一个人。我佩服能一个人独处的人,毕竟寂寞的滋味,并不好受,那是心中有光的人才能享受的漫漫长夜。

老房子的门应该是换过了,和我印象中的不是太一样,对小时候的我来说,那是一个很神圣的门。门外是黑暗,是寒冷,是雨水,是失落,是沮丧,是疲惫,门内,是天堂。东北的冬天是漫长的,很长的时间,我都要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门,外面的路灯下面有时飘着雪,背着书包,拎着装饭盒的小布兜,回来的时候,一样是黑天了,在路灯下的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裹着一身的寒冷的壳。楼道里面很黑,甚至有几年还有各种贼啊恶匪杀人犯之类的谣传,一个人进楼道之前我都要先悄悄的听楼道里面会不会有陌生的声音。现在想想,每次打开那道门的时候,都有一道光绽放在双眼中,融化我所有的不安。

进屋之后是一个非常小的厅,左面鞋架,右面就是卫生间。小时候的卫生间是用砖砌起来的,现在已经被大舅妈换成了玻璃隔断,之前总是会在卫生间里面看书看到腿麻,尤其是那些在自己房间里看会怕被发现的漫画书和游戏杂志。对面小厅的墙上是家里的电表和煤气表,表的下面是冰箱,再往右拐就是作为厨房用的阳台。冬天的阳台特别冷,假如不烧火的话,小时候也没有太好的能保温的窗子,每次去阳台,我都要披上厚厚的外套。阳台上一面是灶台,另一面是水池和碗柜,基本上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下脚的地方。碗柜的架子下面,是一口大缸,经常里面是一块大石头,压着冬天吃的酸菜。东北的白菜在那个年代,都是放在楼下,十几二十颗堆在一起,用塑料布盖上,石头压着,每家一堆到两堆,作为冬天三大主要蔬菜之一,另外两个则是土豆和萝卜。

小厅有个小门,直接通往我的房间。老房子是一个串糖葫芦式的结构,进了我的房间之后左手就是另外一个门,可以进到爸妈当时住的大屋。说是大屋,其实现在看来也很小,但是我当时却觉得那屋子很大,即便同学来,中间放了一张桌子,四五个同学围着桌子坐,仍然有富余的样子。所以是不是现在我的念头杂了,需要和别人保持的安全距离变大了,以至于觉得这屋子装不下那么多人,觉得这屋子小了。然而我并不喜欢大屋子,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可以走来走去的屋子只会让人觉得更空。进了大屋之后,对面就是一面很大的窗户,之前都在窗台外面养些花,我记得隔壁的一个邻居家养的芦荟,我有一次嘴里肿了,还是人家把芦荟掰下来,让我把里面的胶敷在脸上才消了肿。邻居没变,现在仍是当年的那个阿姨,岁数大了,她还能叫出我的名字,甚至认出我,只是我只记得芦荟这一件事了。每次想起类似的这些旧事旧人,总让我觉得这些年,终究是我负别人更多一些。

我的小屋是从初中开始才正式属于我的,之前都放的缝纫机等,给母亲做活用。当时很多东西都是被禁止的,比如漫画书啊游戏杂志啊,甚至画漫画,当时觉得北条司的漫画人物画的特别好,总是用母亲设计院画图用的描图纸来偷偷的描,结果还是被家里人抓到了。说来其实是我自己折腾的,每次描的时候都是一听见屋里有声音就赶紧收拾,结果一来二去,父亲在屋里帮着母亲描图,发觉总是自己要起身,我的屋子里面就会传来一阵着急忙慌收拾的声音,他干脆悄悄的走了出来,把正在做贼的我给抓到了。父亲当时好像就说了一句“整点有用的”,就回去了,现在想想,其实也没啥,只是当初自己就莫名的很怕被抓到。那个年代,电视基本上是看不到太晚的,必须要早点关灯睡觉,但是父母屋子里面的电视是不会关的,我就经常关了灯之后偷偷的站在门后,踮着脚透过门上的玻璃看里面的电视,我怀疑自己初中之后开始长个子是不是和这个有很大关系。电视其实也没啥看的,更何况那个年代没字幕,声音也听不太清,所以到了初二之后,作业开始多了,我屋子里的灯关的也晚了,很多时候打着学习的旗号干点闲事,电视的吸引力就越来越小的。

屋子里的床几乎让我折腾换了四个方向,头朝那边都有,反正放一张床一个桌子也就满了,剩下的空间都给了书柜。那时候还有一架望远镜,在杂志上花钱订的,可是中间有一个镜头是错误的,我又找不到地方去换,只能架在窗口看外面不到十米的树叶。我怀疑我跟望远镜是不是犯冲,后来朋友送我一台能拍摄星云的望远镜,我组上也只能看到月亮上的坑。本来打算把月亮照一下,结果网购来的卡环怎么也不能和相机还有望远镜匹配,于是什么也做不了。白白浪费了朋友的心意。窗外唯一能看到的星星就是启明星,不过远没有化工厂区不灭的火炬醒目,每次去最近的那个城区里面,经过的大路两侧总是绵延的管线,蒸汽朋克的那种浪漫深深的烙在了一个文艺理工男的心中,以至于我的审美很复杂,既有山水的没有道理的曲线,又有管线那种有法可依的平行。窗外有铁路,一来一去,两趟,铁路的那头是我们这边的一个小火车站,叫江北站,江北站的进站口那边,住着中学时代喜欢的女孩子,每天听着火车笛声,就在想是从谁那里来,往谁那里去。不过这是另外一个很简单的往事。

我觉得我目前为止最简单的日子,就在老房子里面过的。现在心比以前复杂了,想要过得简单,也就需要更多的修行。

希望你爱的简简单单,希望你快乐的简简单单,希望你幸福的简简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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