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的故事
我受邀去月光镇的一座老宅听故事。我到达时夜已深了。
古老的月亮照着新生的夜晚。我循路进入老宅,借着壁炉中升腾的火光看见一个裹在衣袍中的巨大身躯,如虾一般蜷缩在靠椅中。那靠椅的扶手估计有我人般高。月光从天窗直打下来,在它的光束中安静地置着一个小板凳,那应该是我的位置。
“我年幼的时候,我的父母告诉我,不要去月光镇南郊的森林。”炉边的身影已然开始讲述,“因为那里有一只活了上百年的龙。”
“没人见过那龙的相貌,但他们相信龙是丑陋的。他们画出想象中蝠翼,蛇皮,猫眼,鸡爪的结合体,一代又一代传唱着龙被英雄杀死的故事。”
“孤独的龙在森林中徘徊上百年。他时常聆听人类的故事,时常飞上高空吹散人类头顶的乌云,又时常惩戒欲偷食人类羊羔的虎豹。但一切的善举都被人类归结为“神”的感召。他亲眼看见人类为“神”塑起华美的雕像,筑造高大的庙宇。一代又一代传唱着英雄被神祝福的故事。龙终于被人类激怒了,他躲进了森林最深处的黑暗。不再理会人类头顶的乌云,放任嗜血的虎豹。人类陷入了长久的征战,庙宇成为坍圮,神像渐为凋敝。”
“直到有一天,森林中出现了一位迷途的少女。她焦急着寻找归路,无意中走入了森林深处。她遇见了龙。”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脑海中联翩浮想着“美女与龙”的故事。忽得发现炉中已是火苗微微攒动。巨大的身躯陷入寂静的黑暗,只是故事还在讲述。
“少女第一次看见眼前的巨物。金色的鳞甲驱散了黑暗,黝黑坚韧的四爪庇护着弱小的野兽,深红的巨翼涌动着血液,遮蔽着南北东西的风雨。当然,明亮的双目也洞察着少女的心思。”
“你好,我是龙。”他说。
“从那天起,少女终于明白龙的含义。她每天都进入那片森林。有白兔给她引路,嗜血的虎豹不敢近她半步。她会轻抚龙的鳞甲,会感受巨翼中血液奔涌的温度。她会驾着龙在高空遨游,看龙息吹散乌云,看龙火惩罚虎豹。她在龙背上看见亘古的太阳,也依偎在龙翼下欣赏古老的月光。她目睹人类放下刀戈,重立神像,新修庙宇。她知道了一切的过去。”
“这真是美好的故事。”我由衷地说。
“直到有一天,她不再来了。”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声音。炉火在最后的挣扎中也无奈地褪去。整个老宅中仅余一片月光。那身躯讲述了最后的故事。
“她不再来了。没有鸟捎来她的去处,青草溢满她来时的道路。白兔在焦急的等候中被虎豹食尽,龙也在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的等待中空耗生命。他的身躯被黑暗吞没,四爪上生出了厚重的茧。巨翼萎缩破碎,任凭风吹雨打。乌云再次蔽空,人类陷入动荡。”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这真是个悲哀的故事,”我说“可这太荒诞了,鲜有人会去相信。少女来去不明,龙的身世起源也不清晰。”
这时屋内只剩下一束月光,我的话也没有了回应。我循着记忆走向那黑暗中的巨大身躯,不经意触碰到了壁炉,已是冰冷一片。
“我怀恋那个姑娘,”黑暗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我怀。。。。。。”
我寻声走去,触及一片冰冷的如鱼鳞般的皮肤。我明白了黑暗中潜藏的一切,借着月光走出老宅。头顶还是古老的月亮。
后来那座老宅在一场大火中毁失殆尽。我将听来的故事放在《月光镇故事集》中,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