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城,一个人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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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芦苇荡边,霞光映红了江岸。一叶晚舟在红光荡漾之中随着江涛拍浪,渐渐地没入天际。

江风拂过面孔,述说着流年的呢喃。耳边响起童年家乡,长江岸边的一条船发出的汽迪声。“呜呜,呜呜!”

“要开船嘞,过江舟走亲戚的快点儿嘞!”

船主立在船边大声招呼着岸上的人们。

父老乡亲们和送行的人止了话头,急急忙忙地踏上搭在船艄和地上的一块木板,上了船仓。船主见人已上得差不多,在人们的催促声中扭身走到驾驶仓。一阵马达声响起,船动了起来。

冬天的江风呼呼地吹。灌进人们棉衣的领子里。大家搓着手,一齐望向烟波浩渺的长江尽头。雾气朦胧中,一道浓眉状的山的轮廓隐隐约约浮现。人们的眼神便活泛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热闹了起来,鞭炮一般吵。

一船的人便都是奔了那山而去。

那是座被长江困在中央的寂寞地儿,千百年来,住着百十来户村民,犹如世外之地,若无亲戚关系,少有人前往。

人们管这片神秘的地方叫江洲。

江洲盛产芦苇。江边上生着成片成片的芦苇,密密麻麻的,将这座孤山紧紧包裏起来,愈发渲染出神秘的气氛。

祖母说,每到端午,不少人携上竹筐去那儿摘棕叶。江洲村民任由外族采伐,绝不干涉过问。

但人们进了江洲,采了棕叶,便不能当即返回。原来,船主是江洲人,他有个规矩,就是七天才走一趟来回。所以打算来江洲的人,就得做好待上七天的准备。正因如此,滞留江洲的各地商贾农人便日益地多了。这些人让江洲的镇街热闹了起来。每到逢年过节,山上山下,石板铸就的街道边,树上张灯结彩,鞭炮长鸣。

江洲的男人不受世俗风气影响,为人实在善良。姑娘们淳朴又漂亮,贤惠又能干。这是个盛产美女俊男的福地。外乡人何曾见过这样好的地方,不少人来了便不走了,若是有缘遇上了心上人,便从此长居于此,成为孤山上的居民了。


【02】

我想起小时候的江洲,油然生出怅惘的情绪。我觉得江洲和后来我们去过的城市是一样的。都是让外乡人来了便不想离开。而生养自己的家乡反倒不那么眷恋。

我有时想,究竟是人长大了,家乡情结淡薄了。还是,外面实在是比家乡好得太多,以至于我们乐不思蜀了呢?

我18岁离家步入社会,先后到过许多城市,在外面度过了好多个春节。

第一次在外地过年,是浙江宁波。

新年夜里,街上炮火连天。留在异地过年的人很多,他们来自河南、四川、贵州、安徽、青海、湖北等地方。出门在外都是客,总有种种原因让每一个人有不同的理由不回家。

有的人一家老小都在宁波,等于是半个宁波人了。他们有的在宁波买了房,有的租房住,无论怎样,家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

有的人和女朋友一起,想过两个人的浪漫日子,无拘无束,这也是不回家的理由。

更多的人则是孤身在外,只是没买到票或没挣到钱,或者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家而在异地过年。这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可以说道。

一个人上街买了很多菜。一个人忙前忙后。切肉,杀鱼,炒菜,炖汤,烧饭……搞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既然是过年,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便也要跟着这样做。

等到做了满满一桌菜,倒好酒,边吃边喝。外面鞭炮声隆隆不断。旁边邻居一家老小欢声笑语。一个人吃着喝着。纵使做了满桌好菜。依然有孤独的感觉上心头。

开始觉得,小时候的过年图的是好吃好喝。长大后过年,图的是热闹,是不孤单。

是再苦再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都会过去。


【03】

我在外面的这许多年,偶尔也回家过年。

家乡其实没什么大变化。可新年却不是从前的那个味道了。

以前的新年,家家户户杀猪宰鸡,喜气洋洋。一家人分工协作。哥哥写对联我贴对联。父亲打年糕。煎果子。做芝麻糖。妈妈炒花生。蚕豆。蒸糍粑。

然后,拿出热气腾腾的好东西,装在盘子里,送给周围邻居。而邻居们也会分享自己家做好的美味食品回赠。整个家乡,邻里乡亲们,都是特别地和睦,特别地幸福开心,特别地有成就感。

那时候,老一辈人都还健在,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是打心里感到幸福知足。

后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一个个地走了。我们慢慢长大了,父母渐渐老了。人们不再相亲相爱。邻居们大都铸起围墙,互不来往。亲戚们也不再那么热烙。不愁吃不愁穿的年代,人人相互攀比,曾有的淳朴早就不复存在了。

虽然过年的形式没怎么变,人们依然会贴春联,依然会张罗一桌好饭菜,依然会拜年,可从里到外却已感受不到那种年味儿了。

我有时想,这其中的分别是什么?

以前的春联,家家户户亲笔书写,当真是字墨飘香,现在都是花钱买的,早已不能承载真正的“年味儿”了。

以前新年食品,大多是一家人亲力亲为制作出来的,现在呢?都是随时随地买来的。吃在嘴里,哪里还有亲自做出来的香呢?

以前人们拜年,是提前邀约好的,主人家喜气洋洋地准备好饭菜,等待亲朋前来把酒言欢。而拜年的人也是一大早起床,把孩子们叫起来,带上礼物,盛装出行。现在的拜年,大多就是走个过场,谁还在乎你做的这桌好菜呢?

现在的新年缺少的是身心参与,是纯朴厚重,是诚心诚意,是坚守传统,是亲情眷恋,是感恩珍惜。

在有钱能买一切的年代,钱替代了一切,传统、亲情、感恩的文化被浮躁、轻薄、冷漠所取代。那种曾经深深地串起中国人“根的眷恋”的文化也不知不觉灰飞烟灭了。

久而久之,人们对传统新年不再抱有尊崇与热心。即使身在外地的人们也不再有当年的那种望眼欲穿盼回乡过年的急切感觉了。

反正,都是一样的过年,外地与家乡没有任何区别,又有什么必要回家呢?

过年这样在中国人心中曾经极其隆重的大事情,最终成了无数人无关他人的:

一个人的城。

一个人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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