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田口小儿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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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to妈妈也是经常去田口小儿科的吧？那家小儿科，这个月底要关门了呢。”上午在早教班闲聊的时候，一个日本妈妈突然对我说。“啊？！”我呆在那里瞪圆了眼睛，嘴巴半天才合上。“不会吧！真的假的！我这周一上午刚去过啊！”“我是这周一下午去的呢，看到玄关那边贴着通知，说是营业到这个月的30号。”“我没有看到什么通知啊！天呐，为什么呀…...”“不知道呢……”“这以后去哪看病呢，这么好的医生......”“就是说啊，我们家也在发愁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尽可能让自己的思绪回到早教课堂上，随着老师的指示完成各种任务。但我的脑子里却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这个事----真的么？我们“赖以生存”、引以为豪的田口小儿科诊所，真的要永远成为历史了么！

我的眼前不断浮现出田口医生的样子。那是一位慈祥的老爷爷，有些微胖，看起来非常地和蔼可亲。他总是温和地微笑着，本就不大的眼睛也总是眯成一条细缝。牛仔是个特别害怕去医院的小孩，每次在等待期间都玩具和绘本转移注意力，但每次一看到医生的脸，他就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大哭起来，哭到脸红脖子粗，哭到心塞嗓子哑。尽管他的声音分贝大到让人有把他扔出去的冲动，他不断挣扎的手脚也必须有四五个护士才能按住，田口老爷爷总是会在骚动中满面笑容并且温柔地向他招手问好。接下来的诊查对牛仔来说仿佛也是一种刑罚，他的反抗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不遗余力，而田口老爷爷则始终微笑着，用听诊器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皮肤，或是用小木棍压着他的舌头用探灯仔细地观察喉咙。“没关系，喉咙状况很好哦。”每次检查完，田口老爷爷都要轻轻抚摸牛仔的头，“真棒呢，今天也表现不错哦。好啦，妈妈快来抱一抱。”这时候牛仔就从他身旁迅速逃离，逃到我的怀抱里来，而我则又是松了一口气。三月以来牛仔的感冒次数明显增多，我去诊所也很频繁，每次看病几乎都要经历这样的循环。这样善良有耐心的医生，真的不多见吧，作为一个外国母亲，我时常默默地感激。

“我们家附近能有这么好的小儿科，真是幸运呢。”牛爹听了我的描述，也由衷地感叹。“是啊，医生护士人都超好，而且玩具和书好多，简直是太完美了。”起初选择田口小儿科，只是因为它离我家最近。去了几次之后，我开始觉得家附近能有这样的小儿科真的是一种福气。直到有一天在早教班被问到平常去哪个小儿科，我回答田口，才知道原来这家小儿科已经名声在外。“那个地方超好啊，我们家也去呢。”“啊，不是离你家很远吗？”“是啊我们开车过去，那里的医生和护士都特别好，哪怕是诊所关门了你打电话他都可以给你临时开急诊的呢。一般诊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啊！”“啊是吗，那真的很难得啊，我家离得这么近真是幸运啊！”“对啊，好羡慕你们呢！”......

那次谈话以后，我愈发感觉自己捡到了宝，与此同时心里也升起了隐隐的不安：“老爷爷年龄已经很大了，他不会哪天就退休不干了吧？不，不会的，他看上去还很硬朗呢一定还可以干很久，我想这些干嘛呢。”每当我有了担心的念头，下一秒总是会自行将其驱散。我强烈渴望着田口小儿科可以一直存在，存在到牛仔不需要看小儿科，还要存在到我未来的二宝也不再需要看小儿科。现在只需要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下，就可以发现这仅仅是我的幻想而已。可是为什么我的幻想持续了这么久呢？

然而幻想终究是幻想，在今天的现实面前，幻想惨烈破灭。田口小儿科要关门了，就在这个月底，具体原因不明。有个日本妈妈对我说，她自己小的时候就在田口小儿科看病，二十多年过去，她尽管已经举家搬离了这一带，但她的两个女儿也还是每次都来这里。如今突然得到这个消息，她心里实在很难接受，很想去问问原因，却又觉得难以启齿。日本人果然顾及得多啊，我心想。于是我对她说：“交给我吧，我去问。”她紧张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脸上写满了期待：“真的吗，问好了一定要告诉我啊！”“嗯，如果他肯告诉我的话，我一定告诉你。”“谢谢！”......

早教班下课以后，我迅速骑车赶到了田口小儿科门前。今天是周四，十二点以后就关门了，果然窗户和大门都被垂下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我凑近门口，并没有发现什么关门的通知。一定是被窗帘盖住了吧，我想。我把自行车停下，抬头望着田口こどもクリニック这几个褪色严重的大字，不知这些字最初是什么颜色呢。对于这个诊所，我只是个新病人，和医生也只打过一年交道，那么对于那些多年来一直受田口小儿科照顾的家长、孩子来说，一定比我更加伤感吧？那些终日为孩子们服务的护士们，接下来又要去做什么工作呢？田口医生这一辈子治疗了多少孩子，有多少孩子和家长在感激着他呢？当年的孩子也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一生实在功德圆满了。最难过的莫过于谢幕与告别，田口医生自己或许早已经看惯了人生的悲欢离合，而对于尚不成熟的我来说，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下个月我来的时候还是可以看到田口老爷爷满是笑容的脸庞，田口小儿科将永远永远存在下去。

写到这里突然决定了两件事。第一，给田口老爷爷写一封信，表达一个外国母亲的感谢。第二，下次去问原因的时候，和他一起拍一张照片。这样或许就可以永远留住田口老爷爷的笑颜了吧。等牛仔长大了，也可以对着照片给他讲起田口老爷爷的故事。关于诊所关门的原因，我真希望只是因为老爷爷年纪大了，该休息一下，去安度晚年了。其他的原因，我不愿意去想。几个小时前和朋友聊天时我对原因的追寻愿望还很强烈，此时此刻却觉得具体什么原因也并不那么重要了。田口老爷爷健康快乐，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再美好的东西，终究也会有离我们而去的一天。但它曾经那么美好过，温暖过那么多人，那么久。如此，就够了吧。

再见，田口小儿科。祝福，田口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