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过的路

      二楼70平左右的二居室,成了80岁老母亲的世界。衣食住行都在其中,很少出门。我经常会问她,会不会觉得闷,出去走走吧?母亲说,走过的路太多了,现在不馋着出去。         

      我打开记忆的大门,就像是电影镜头那样搜寻着关于母亲的年华。

      秋天的田野充满让人心安的甜香味,是收割后的秸秆散发出来的,这时候粮食早就归仓了。一高个子的青年女子,担着前后两个篮子大步流星地行走在乡间的蜿蜒曲折小路上,走一段路,就原地立住换另一边的肩膀来挑担子。两边的篮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柿子,母亲这是要去邻村赶集。

      姥姥家的院子里有5棵大柿子树,品种很好,每年结很多,吃不完,就到集市上卖掉。

      “篮子底层铺稻草,下面放略生一些的,最顶层放熟透的”,母亲给我絮叨着,“担着担子的人走路快,但是又不能太快,否则担子上下起伏大,篮子里的熟柿子很娇气,不能破坏了卖相……”

      “也有弄坏了的吧?”我不怀好意地问。

      “会有一两个,到了集上,我就自己先把它们吃掉。”这个时候,母亲脸上就会洋溢着笑,那些青春的回忆啊,都是甜的。真是个质朴又聪明的邻家女孩,她跟前的柿子是不是会卖得格外快一些呢?

      一直到出嫁后,生了孩子,母亲也就没有空闲回娘家帮着卖柿子了。

      抱着十个月的大哥,领着刚会走路的大姐,娘三个走在回娘家的路上。娘家除了父母兄弟们,还有从小把自己带大的祖母,都是日夜思念的。从我家到姥姥家有十二里土路,那时候没有自行车,全靠步行。姐姐走不快,大哥又不会走,娘三个走走停停,从早晨走到中午。快到姥姥村了,遇见个邻村的熟人,赶着马车,马车上载满了秸秆,母亲央求人家载姐姐一程。将姐姐安置在马车上的秸秆堆里,马车走得快,不放心马车上的女儿,母亲抱着大哥一路急奔。

      “想想真是后怕,你姐姐那么小,从马车上掉下来怎么办?”母亲表情严肃而紧张,仿佛此时姐姐还在马车上。

      “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我也很害怕。

        “那到不会,哪个时候可不象现在。”母亲忽然轻松起来。

      奔向日夜思念的亲人的路,对于年富力强的母亲来说,是幸福的。回到娘家,姐姐会被姥姥揽在怀里,大哥会在几个舅舅的手里传递着,母亲呢,睡觉,饱饱地睡上一觉。我太姥姥,也就是母亲的祖母,会安排家人将两个孩子抱远,让母亲不受干扰地饱睡一顿。

      顶多住两天,姥爷会套上马车,亲自送娘三个回家。

      姐姐生病了,看了很多大夫,不见好转,去县城吧,那里的大夫好。爸爸先行一步,提前去找人。爷爷也从单位请假回家,陪着母亲带姐姐去县城。需要连夜步行十八里路,去坐开往县城的早班车。 “凌晨三点出的门吧,深一脚浅一脚的,得亏你爷爷路熟,还和我替换着抱你姐姐”,我记忆中,母亲不愿意说爷爷的好话,因为爷爷对奶奶不好,有家暴行为,这是后话。但是此时,漆黑的夜中,抱着重病的女儿,六神无主的母亲还是特别感激爷爷的及时相助。

      万幸姐姐痊愈,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子满满落在她满头的白发上,我心疼地看着面容安祥的母亲。

      后来,家里买了一辆大金鹿自行车。母亲说,爸爸工作的地方有剧场,周六有演出。当地重点培养一些基础条件较好的年轻人,学习传承地方戏,他们的演出是不要钱的,父亲就邀请母亲来看戏。散戏后,绝大部分人是三五成群结伴步行回家,这时候,父亲就可以用自行车载着母亲回家。碎石子铺就的公路上,父亲先骑上车子,慢速前行,母亲在后面,跟着小跑几步,一只手拽着父亲的后背衣服,轻轻一跳,就稳稳地坐在了后座上。父亲双手紧握住车把,调整好平衡后,逐渐加速蹬车,很快就将三五成群散戏回家的人落在后面了。温柔的风拂过,坐在后面的母亲是否会轻轻揽住父亲的腰呢?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某一天,只记得是个寒冷的冬日。早读完回家吃早饭,却发现母亲坐在家里。不是去赶集了吗?母亲买了锁边机,农闲的时候会用自行车载着锁边机一早去临近几个大村子的集市出摊,赚些零花钱补贴家用。那个时候衣服都是自己做着穿,给剪裁好的衣料锁边是其中的一道工序。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母亲坐在堂屋的凳子上,一只胳膊垂立在身体的一边,见我回来了,让我赶紧去几里外的邻村找在那里教书的爸爸,说她骑车子摔倒了,胳膊疼得很。

      后来才知道,母亲自行车后座上载着锁边机,逆风骑行上坡路,实在上不去了,想下来推着走,可是自行车行进速度越慢越不稳定,母亲来不及从自行车上下来,就连人带车一起摔倒了。母亲被压在车子下面,好容易爬起来,扶车时发现一只胳膊疼得不能动了,只好单手推着车子回家。忍着胳膊骨折的疼痛,一只手推着驮有重物的自行车,这回家的路啊,该是多么漫长!

      母亲走过最远的路,是大嫂生了宝宝后,第一次来济南。她和爸爸带着8只大母鸡,搭熟人的顺风车来济南。公交车哪能给运活鸡呢,那时候没有冷藏措施,收拾干净后再带来怕坏掉。装满鸡的大笼子放在后面的敞口车厢里,母亲和父亲挤坐在驾驶室里。那时候没有高速公路,汽车跑了整整一天的盘山路,司机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母亲就赶紧去后车厢给大母鸡们喂点食儿。

    “一路弯弯绕绕,都不敢往外看”这是母亲最深的记忆了。后来我开车带着母亲行驶在来济南的高速路上,母亲还叨叨这经历呢,“时间太长了,到你大哥家,有几只老母鸡已经不精神了。”

      母亲的出行方式,是那一代的母亲们共同经历的。随着时代的发展,交通工具也越来越方便了,但是回视母亲走过的路,我发现虽然时代不同,但是女性的生命经历却是相似的:青春活力,亲情爱情,稚子绕膝,勇敢战胜种种生活困难。

      19岁嫁到我家,至今已经60多年了,养育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长大成人,先后送走了曾祖父,祖母,祖父,父亲。人面桃花沉淀成了满脸皱纹,将时间熬成了岁月。80多岁老母亲,耳聪目明,生活自理,宁静而心安地生活在这70平米的斗室中。

      我和姐姐哥哥们多次商量让母亲跟着我们住,就像姥姥那样轮流跟着几个舅姨们住,但是母亲不肯,她说自己还能活动,我们就尊从了她的意愿。幸亏大姐和二哥离得近,常到家里照顾,我们也能够借助于视频电话,时常请安问好。

      有母在,尚有来处,祈求上苍保佑我的老母亲福寿绵长!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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