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将老去,但是对于影迷来讲,没有比心目中最为看重的影星的老去更让人难过的了。
凡是喜欢巴斯特·基顿的影迷,都会看到晚年的他,满脸倦容,强睁着老马般的双眼,与卓别林在《舞台春秋》中取悦众人,油然而生一种心酸,这心酸中不仅包含对他“烈士暮年”的疼惜,亦有人生如戏的悲凉。
巴斯特·基顿是美国默片时代最伟大的喜剧大师之一!他的伟大不是体现在,让挑剔的观众看到他的精彩表演后酣畅淋漓的大笑,从而没有白白浪费个把钟头的宝贵时间;而是通过他的惊险刺激的肢体语言,向世人证明,在上个世纪,电影科技条件落后的黑白默片时代,他的想象力,是现在拥有更好摄影器材、更加先进的电脑科技的电影人无法企及的!
巴斯特·基顿1895年出生在美国的一个杂耍家庭,他从小就长着一副木讷的脸。虽然说不上丑陋,但是也并不讨喜。现在我们看到的大部分被记录在胶片中的巴斯特·基顿的模样,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所以,喜欢他的影迷便给他起了“冷面笑匠”的绰号。其实,他早期在电影里还是露出过笑容的,只是那张露出笑脸的画面,如果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盯着老胶片特有的斑驳圈点,白牙森森,动如魅影,会有一种灵异片的恐怖。
巴斯特·基顿,不笑,是对的!
他永远戴着那顶像被人不小心一屁股坐扁的礼帽(此帽子在美国似乎被称之为“猪肉馅饼帽”) ,身手矫健地穿梭在“将军号”的蒸汽火车里,或者游荡在荒凉的西部。一会儿化身为英雄救美的南方勇士,一会儿又变成目光如炬的“福尔摩斯二世”。只是,这一切美好的景象,最终往往证明仅仅是一场睡过头的美梦,但他不气不馁,“喜怒不形于色”之中不停地跃上或者跳下,在惊险刺激的动作里挑战自己最大的极限。他在监狱里大战牢头狱霸,同时也不忘从地球的一端一跃而下,直抵中国,然后,镜头一晃,他又完整地从中国归来,穿起清末民初的服装,挽着中国太太,身边甚至还多了几个混血宝宝。
他在电影中的形象,通常是有点懦弱的。他不是硬汉,也不敢以硬汉示人,却经常做些连硬汉都不敢尝试的事情。他的枪法很差,甚至有时候会将背后的人射杀。他曾经一度是富翁,但是当身后那群争做他太太的女士穿起各式各样的婚纱,如美洲野牛横冲直撞地向他扑来时,他吓破了胆,只好从陡峭的山崖滚下,以躲避这场疯狂的婚礼。他去过冰雪覆盖的阿拉斯加,在哪里他有一位出轨的爱人。他曾经拥有一艘大船,而那艘豪华游轮却迷失在茫茫大海……他加入黑社会,他制造煮蛋器,他在拳击台上拼过命,也被印第安人用火烤,他穿越过石器时代,也在玉米田里做过稻草人。他上天入地,从古到今,几乎无所不能。在整个20世纪20年代,好莱坞的喜剧,半壁江山是他的。
他与查理·卓别林拥有相似的个头,相似的电影感觉,相似的想象力!他们之间是如此的不分仲伯。但是,人们对他的熟悉程度远远不及卓别林。这里的原因,固然有卓别林电影更具强烈的人道主义精神,有更加长久旺盛的创作时期,但更重要的是,并非所有的金子都会被人重视,有些,它注定会在短暂热闹过后,悄悄躲在寂静的角落,冷漠地“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
不管卓别林如何耀眼,巴斯特·基顿的光芒注定不会被掩盖,反倒冷不丁的在一些场合突然闪现。如同在20世纪60年代,巴斯特·基顿的电影重新浮现,人们似乎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他。在威尼斯电影节观众此起彼伏的掌声下,巴斯特·基顿缓缓走向舞台,享受着人们对他的肯定。1965年,英国电影学院颁了特别奖章给他,而他的寿命也正好让他享受到了这一赞美。1966年,他因为肺癌,于美国加州去世。他留给后代的不是成龙模仿的插科打诨,而是,默片时代精彩的华章。
每个人都会老去、死去,这是人必须面临的最终归宿,就像汉文帝刘恒留下的遗诏中写道:“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但是“自古艰难惟一死”,是人都乐生惧死,所以,当岁月流逝,逐渐老去,看着镜子前面自己那张衰朽的面孔,自然萌生一种恐惧,这种恐惧里有对生命的留恋,更有对于过往的不甘。只是作为一名演员,他的不甘之中,承载了更多的孤寂和悲凉。当我们重新观看拍摄于1952年的《舞台春秋》时,他和卓别林两人,拼尽全力取悦观众,一如刘家昌的《小丑》,“掌声在欢呼之中响起,眼泪已涌在笑容里。启幕时欢乐送你到眼前,落幕时孤独留给自己。”
记得有人曾经问爱讲黄色笑话的黄霑,在香港这座文化沙漠的城市,你可曾感到孤独?他顿了顿,抬头说道:有一次,在一座巨大舞台,剧终散场,他目送离去的人群,白色的舞台灯打在他的身上,庞大舞台映衬着他渺小的个体,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但是,他接着强调道:“你不能继续想!”
所有喜剧人都是孤独的!巴斯特·基顿如此,查理·卓别林如此,周星驰如此,郭德纲如此!因为最好的喜剧往往就是最好的悲剧,而完美演绎它的人,怎能是个不知愁滋味的愣头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