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没写东西了,彻底脱离开村上所塑造的文学性氛围,不出半年,我的文笔已经消弭殆尽。村上虽好,可他的小说里那股子阴郁气氛,却对没什么抵抗力的我着实不妙。我需要阳光热闹积极上进的营养液,可一时也找不到可入口的作品。
不过,这还不是最无奈的。最无奈的,莫过于半夜将睡未睡之际,想起凄凉的命运却无可作为的时候。那已贴满全身就快侵占眼角的标签,写着异乎鲜明的俩字"失败",赫然无解。
好在,村上在其处女作《且听风吟》里,首当其冲地表明一个基调,即那句脍炙人口的经典语句: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但《且听风吟》里写的确乎类似于绝望。鼠,生为富二代却觉得自身毫无价值。蜗居的唱片店小职员九指女孩生活惨淡没有前途。小说中甚至提到了一个得了绝症的男孩,更是处境悲凉。作为主人公的"我"经历过女友毫无前兆的自杀,谁也帮不到,只能尽力过好自身也难称其为幸福的人生。
在第二本小说《1973年的弹子球机》里,"我"又莫名其妙地想逃离虽千篇一律却着实滋润的翻译事务所生活。貌似是因为想去追寻一种能让自己上瘾的处境。那是一种无厘头的爱,却更纯粹。仿佛只是因为,它能将自己曾经无聊的过剩精力,一滴不剩地吸干继而消化殆尽。所以,"我"开始了义无反顾地像《漫长的告别》里私人侦探马洛一样地寻找。尽量将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连接。而与此同时,鼠却因为无法定义无法把握无法接受时下的自己,而选择义无反顾地离开。
"我"对应一种逃离的感觉,也是一种彻底的局外人的态度。并非捕鱼为业的武陵人一样,逃离去了仙境般的桃花源。那里竟然只是个,随处散发着死鸡味道的废弃养鸡场。荒诞是够荒诞的,为什么我非要去哪里找一台过时的弹子球机不可呢?就因为那辉煌的165000分的战绩这么简单吗?
逃离世界,逃离群体,逃离责任,逃离社会属性。找回主动选择无意义的状态,哪怕只有几个小时而已。这仿佛就是作为该小说叙述者的我的底层追寻。而鼠,在这一部小说里,越发的抑郁,作为一个小说写作爱好者,又越发脱离现实,所追求的和所爱的,越发空洞越发不牢靠。直到最后,终于做出离开并无归属感的故里的行动。与常所应选完全背离的一步,正是鼠开始正视两相排斥的自我。鼠对应的是一种尝试,一种抛弃现实向灵魂无限靠拢的尝试。
村上曾说,自己追求的或者说使用的就是钱德勒小说的普遍结构,即寻而无果,无果而终。往往正是这种徒劳,反衬出主人公的核心关切。
在发现《1973年的弹子球机》不知不觉已经看到尾巴尖上时,我正在跑步机上完成每天固定四十分钟的慢跑,小说里的"我"终于如愿跟好久不见的弹子球机独处了大半天。"鼠"也终于艰难做出最后决定,选择离开这座城市。
然后,接着顺其自然地翻开《寻羊冒险记》。村上所选的主人公绝不是追随潮流的那种,这本小说,一开始就提到了一个跟谁都睡觉的女孩。绝对的边缘人士。甚至有点刚成为一种社会现象时的九零后的既视感,所谓的非主流形象。
她身上的落寞大概在于主动选择了流落街头,靠和不同的人睡觉度日。而小说情节中给人的落寞则在于她对自身处境及未来的反省。
谁知,接着话锋一转,"我"即主人公突如其来地离了婚,紧接着,"我"发表了一通关于雄性鲸鱼的生殖器的闲碎想法。再然后,"我"在工作中因为耳朵这一事物,遇到了新的女友。一顿够花掉半个月生活费的五星级豪华大餐,几句模棱两可的表白,成了,俩人随即睡了,确定了关系。
就在这场没来由的半吊子恋爱关系中,"羊"这一事物出现了。随着羊的出现,原本稳定的故事情节变得冷空气过境似的,气流有了明显扰动。接着,私人保镖出现了,私人司机出现了,私人助理出现了,被称为"先生"的反面人物形象便渐渐浮出水面。这些人物象征着与主人公完全对立的权威世界。可以说,整个世界的重压随着羊的出现而迎面扑来。好在,"我"在众多权威的挤压下,仍能从细微的夹缝中,挣扎出不值钱的幽默感和自以为有实则毫无实际意义的主动权。
最后,带上新交的女友,找羊的路上,先找了间绝对有特点的酒店——海豚酒店。就是最后在村上后来一部小说《舞舞舞》里,大放异彩的那家酒店。
晚上睡酒店,白天"我"和女友分头去查资料,结果一无所获。跟缺根手指的酒店老板无意中聊起,才发现,最重大的线索原来就在这家海豚酒店里。酒店老板他爸就是这一带有名的羊博士。而且,据羊博士说,在"我"之前,已经有另一个人来找过他,经证实就是鼠。整部小说的闭环就这样形成了。青春三部曲,就这样以鼠为线索把村上最初写的前三部小说连贯起来。
从羊博士那里获得进一步的地址,"我"和女友便稍作准备,乘车出发了。一路上,我读了关于目的地的一些史料。于是,有了长篇大论的十二瀑镇通史。到了目的地,自是少不了一番镇景描述。转悠转悠找到牧场负责人,又在牧场负责人驱车带领下,行至山颠,车不能继续前进的地方,负责人转而回家,我与女友则继续前进,最后峰回路转,就到了鼠他老爹所建的别墅处。
不得不说,这一部小说大有被村上写成游记或村上本就是用游记改编的嫌疑。
接下来的四天,我完全终止了运动,没有跑步机上的律动,就没有读村上的契机和氛围。小说中,"我"和女友已经逼近了故事的高潮发生地——鼠父亲的别墅。在这里,"我"被迫找羊的经历终会得到一个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确切的,还是罔然的。从"我"到达十二瀑镇开始,女友的存在感越来越减少,以致前往牧场的路上,始终感觉好像是"我"一个人在走。一种缺失的感觉。
果不其然,进入别墅之后,找遍角角落落也找不到鼠,女友劝慰我说,先睡吧,会找到的。一觉醒来之后,女友已然离开。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完全无事可做,只能思考点什么。小说里的主人公闲下来的时候会思考点什么,这是目前我所发觉的意识流写法的特色部分。
连思考的事也做尽之后,羊男登场。
羊男仿佛放置进小说中用来监督小说进度和质量的元素一样,说女友的离开是因为我总想着自己。是啊,后面接近尾声的剧情发展中,岂不是女友的存在感直线下降为零了吗已经。
然后,"我"在接下来的思考中,充分肯定了孤独的作用和力量。
小说中,对于羊男的细节描写,充足到让你不得忽视它的存在,简直就是生活中活生生的羊男。我和他之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冷淡沟通,羊男一开始当然不配合,你来他走,你走他又来。在"我"刻意发怒砸掉吉他之后,他总算妥协。
最后,在当晚半夜我被十点的钟声叫醒之后,鼠来了。他死了,村上并没有交代,来的是不是灵魂。寻羊其实质又是寻鼠。所有一开始设置的悬念都从这里得到填补。一切都是以情感交流和对话完成,在一个冷彻骨的黑暗环境里面。
鼠交代了一件事,之前看过不下两遍,竟然从来没看懂过,因为每次一看到村上长篇大论讲孤独或者讲做家务,我就头皮发麻。可以说这次是最舒畅的一次阅读体验。鼠交代说,"我"离开前要把钟调准,还要绿线对绿线,红线对红线。做完这些,在山下碰到来接"我"的私人助理。私人助理填补了一些关于他自身的悬念,然后就去了别墅。
我在离开的火车上听到了别墅所在的山顶的爆炸声,看到了随之冒起的浓烟。小说中的寻羊冒险记,于是就此告终。
然而,书中的女友,对比《1973年的弹子球》里的双胞胎姐妹,突然的无疾而终,让这些女孩对于"我"的意义不是很好把握。不知村上是刻意为之还是另有深意。
最后,"我"从北海道回到东京,在杰的酒吧里聊鼠,喝啤酒。"我"哭了,在海堤边,应该是为鼠。
书,看完第一遍不接着看第二遍,你会不知道哪一部分压根没看懂。以此类推,看完第二遍不接着看第三遍,你会不知道漏掉了哪些细节。总之,看是一回事,看懂是另一回事,下一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