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主题||雪花纷纷飘落

白雪纷纷何所似?

据《世说新语》记载:东晋时一天大雪,名相谢安指着纷纷扬扬的雪问孩子们:“白雪纷纷何所似?”谢郎立即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想了想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这一段佳话,成为后世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典故“咏絮之才”。

记得去年一天夜里忽然下起大雪,第二天起来开窗发现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吃早餐的时候心中忽有所感,想起谢道韫的典故,不自觉吟诵出来,我拿这个典故去问夫人,她就红着脸走开,说我是书呆子,让我们赶紧吃饭出去打雪仗。

可见同样的风景,同样的诗句,吟诵出来也要有人接得住才会显得有趣,甚或浪漫。

我们这代人在农村度过的那些童年里,不像现在女儿和儿子他们,大风大雪是常见的,而且雪一旦下起来,可能一个冬天里都是绵绵不绝的。旧雪还没有融化,新雪就已经到来。一层压着一层,一场盖着一场,在农村的广袤土地上,真的是天连雪雪连天,天地苍茫一片。

那时候农村玩乐方式比现在手机里的游戏还要多,虽然地方不大,好处在于方便,随便哪个土坑或者小树林,进去就可以玩半天,有时候还可以一连玩好几天。大雪后打雪仗滚雪球堆雪人吃雪片滑雪橇,都是小伙伴们惯常的游乐,每年都一样,每年都玩不烦。

积雪上冻以后变成冰,又可以滑冰一段时间。滑冰是一个技术活,需要一双耐水耐泥的好鞋,又需要好的体力助跑,还需要懂得在合适的地方停下。最难的是何时停下。人生中很多时候都是努力足够,停住脚步最难。也许持续努力才能让人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吧。

幼时在雪地里跑着,滚着,小手小脸都冻红了,小脚也麻木了,笑容却绽开了,笑声也传开了。随着奔跑的脚步,慢慢地开始去上学,学了几个字,懂得了礼仪,上学回来的路上,穿梭的人群很多结伴的孩童,又是多少童言无忌的欢乐。

一起踏着积雪去上学的几个玩伴,在每年的寒假里一起跑到村后的看坟地捡哑炮,收集回来以后放在屋檐下晾晒,找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拿出来拆开倒出火药,配好焾子,再拿出上年的书撕出几页,用木棍卷着滚动,制作出崭新的鞭炮。

鞭炮声现在已经成为城市的禁忌,那时候却是逢年过节农村里最响亮的习俗。玩伴们玩着玩着也都慢慢长大,小学的三年级分开了一拨,读到初中又有很多人辍学或被迫辍学。等到初三那场大雪来临,我从学校回家走过村里的长街,我才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一起。

其实很多时候,路都是一个人走完的,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人生路,路迢迢,谁道自古英雄多寂寥。三十多年过去了,丢在人群里找不着的平凡人一个,自然不是什么英雄。那时候走散的玩伴们,也在四海漂泊中渐渐安定有了各自的归宿。

高中的大雪是寂寞的。因为不管是纷纷扬扬还是星星点点,雪花自己落自己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我们注定与她是没有交集的。那几年里对雪的印象也只留下班级集体出去打扫,和隆冬季节里清扫完积雪进行的拔河比赛。哇,课本外的世界让人眼前一亮!

我常想我们人生的功利性可能就来自于高中时期吧,一切都以成绩论定,一切为了那个考试。我们那个班级的班长,高三的时候据说有些抑郁,总会在午夜的宿舍区,扒开窗户嗷嗷嗷地叫着,后来对面楼一个女生也抑郁了,于是两个人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人生中最重要的那次考试成就了很多人,也毁了很多人。我常想如果不是那场考试,我可能会成为一个很有诗意的包工头,在青岛或者江苏某一个工地上,叼着烟眯着眼睛构思酸溜溜的情诗,被工友们一顿嘲弄,最后化作某个馆子里的酒精和牛皮。

然而我还是靠着那场考试去了大上海,在一所不错的大学里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原来人生可以有无限的可能。那一年的冬天刚开始一直在下雨,是的,上海的冬天很多时候都是在下雨。下着下着,成了雪。还是很大很大的雪,积雪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寒假回老家的火车也被盖在了大雪下面,交通阻塞,铁路一度停运。那时间还没有动车,更加没有高铁,我们提前几天在学校的代售点也只能买到一个慢车的站票。那一年在上海火车站滞留了18个半小时,后来手机只剩下一丝电量,不敢再用。

一直等到第二天临时加的列车到来,我们挤在由硬卧改成的硬座车厢里呼呼大睡,再经历了17个小时的颠簸,才终于到了现在我所生活的城市。一个朋友的姐姐来车站接到我,在她那里住了一夜,才买到回老家的汽车票。那年的绿皮车上,挺想你的。那个永别的人。

现在想想,那时候可能真的不知疲倦,能够挺住无聊的漫长等待,能够忍受嘈杂潮湿的环境,能够跟陌生的邻桌一起打牌玩笑,在弥漫着泡面香肠咸鸭蛋气味的大厅一遍一遍张望火车来路的方向,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广播员说的是哪一个班次的车又进站了。

等终于确认完不是自己等待的火车时,一颗心从嗓子眼掉回肚子里去,然后继续打牌闲扯,在心里默默数着: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是的,那时候的很多时间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悄悄流逝,有时候甚至是自己主动拉了一把,让它流逝的更快一些,再快一些。

曾有人这样解释相对论,说你在心心念念想着某个人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太过于缓慢,等你们一起徜徉于醉人的春色里时,时间的流逝又太过于迅捷了。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缓慢和迅捷中,努力地尝试着一段又一段的感情,最后一身疲惫地逃离。

雪花纷纷飘落,年复一年又一年。张学友唱着爱不是几滴眼泪几封情书的时候,郑州被大雪覆盖的一个夜晚,我最终决定了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不是因为爱,木加南的城市印象我始终无法写出来,就是因为我其实不爱这里。我只是没有办法轻易地离开了。

然而雪花无论如何飘落,最后都会融化成水,蒸腾成汽,凝结成云,飘向另一个城市,或者另一个国度。她在几度的轮回里,如果没有忘却最初的所爱,也许还能有机会在某一天降临在所爱的附近,寻找她的足迹和气味,追寻曾经的欢愉和苍茫。

都市的霓虹之下,雪花纷纷飘落的样子其实也很美丽,如果碰巧牵着手跟心爱的人一起,两个人的温度,也足够温暖如春。一次是治疗后走出省人民医院的大楼吧,雪花落在我和夫人的头顶,我们一起在无人的大街上走了一段路。后来这些年每次去医院,我们都是一起。

雪花依旧纷纷飘落,时光如水不经意间流逝,回头来看真的好多年。如果说感慨万千,真的觉得这一年是感慨最多的,似乎比以往的年份想的都要多一些,憋在心里难受的也要多一些,想要努力抓住什么的心情也更强烈一些,念及往事随风而去不多留恋的释怀也多了一些。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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