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出生于乐山牛华溪的杨俊杰先生,退休前是原昆明军区总医院内三科主任,今年八十一岁,他写了一部自传性质的书,书中描述了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古镇牛华的风土人情。现征得作者同意,选择部分以飨读者。
文章有删节和缩写,图片来自网络。特此声明!]
(一)牛华溪小吃
牛华溪是个古老的集镇,是以井盐开采发展起来的。
牛华溪的中心区原是河床,年久河床淤积,由北面的葛麻湾,逐步向涌斯江畔发展,最终形成一个依山傍水的集镇。清代初期,在牛华溪的沙湾等处开设大井,并逐步推广钻井取卤制盐。康熙年间,牛华溪与附近的五通、犍为组成"犍乐盐场",盐泉大旺时,有井五百二十九口,日需煤数十万斤,水运陆负,日活数万人。
民国十七年前,从牛华溪和五通桥出发,由岷江、青衣江往宜宾、雅安、成都三个方向的大小载盐的船只,总数超过1600只。船来船往,在岷江和涌斯江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码头,如沙湾头、猪市坝、炭坝市、二码头、酱油房、爬罩儿、王爷庙等。
清代康熙年间朝庭对盐业管理较为开明,允许部分食盐上市销售,在牛华形成盐巴集市。又因盐场需要的篦货多,如篦笕、盐筐、篦篓、泡篼等,又形成了一定规模的篦货市场,所以牛华溪有篦货市(街)。盐场汲卤多用牛作动力,牛要吃草,草市街应运而生。盐场每日需要大量的人力,于是有雇请人力的人市口(街)。由于盐的生产经营集中了大量的盐商和各种与盐生产有关的客商,牛华溪茶房酒肆、餐馆旅栈星罗棋布,一派繁华景象。
春光明媚,天气暖和。这天,我们的主人公,在牛华开杂货铺的泽民从沙板滩回来,路过李子市,对妻子说,到"正味轩"吃了再回家。
"正味轩"是牛华镇上的一家面食老店,据说清朝同治时期就有了。一间不大的店堂,坐满了人。见有客人,伙计大声招呼,随即端来两碗清汤,放在客人面前。
"来两笼蒸饺。""有泡粑吗?"
很快蒸饺端上桌,泡粑也跟着上了。泽民对家乡的小食可以说是情有独钟,不仅喜欢正味轩的蒸饺,也喜欢其它小食。他可以把牛华溪的小食用顺口溜一样说岀来。
正味轩的李蒸饺,皮薄如蝉翼;
川主庙的吴糍粑,质软似棉花;
四官堂的油茶,香酥可口;
猪市巷的泡粑,细而无渣;
炭坝市的丝瓜瓤,脆香适宜;
糠市街的豆腐脑,又麻又辣;
菜市场的卤水豆花,嫩如鸡蛋,白似雪;
兴隆街的红豆粽子,粘似冻胶,不沾牙。
泽民的老家座落在涌斯江畔,位于半边街的三进深房子。大门一开是堂屋,堂屋宽敞,上方是二楼,住着杂货铺的伙计。
堂屋后为前卧室,与后卧室相隔一块约五米见方的天井。右角有一深井,供饮用洗涤之用。一条甬道紧挨后卧室通往厨房。从厨房地面,向涌斯江面上延伸出一吊脚楼,被几根笔直的碗口粗的木柱支撑着。木头柱子深深插入裸露于河岸的石岩中。
洪水季节,水位高涨,吊脚楼下湍急的河水奔腾而过,不免人心胆颤,生怕吊脚楼突然垮塌,大人小孩坠入河中。
遇到涨大水的时候,家里人把吊脚楼当成禁区,人人敬而远之,不敢越雷池半步。吊脚楼旁边岸石上有一棵小黄葛树,充满顽強生命力,树枝垂掉水面上,任洪水冲刷沙沙作响。
这种临河边而建的吊脚楼,从半边街起一直延伸到二码头,长达一公里,也是牛华溪临河的一大特色。
(二)牛华溪的茶馆
牛华溪的茶馆很多,茶馆多在背街上。有名气的要数茫溪茶馆、四关堂茶馆、福兴楼茶馆和协盛和茶馆。
泽民爱去的是四关堂茶馆,这家茶馆离半边街很近。隔着篦货街,才是正街,既方便,又遐静,成了茶客们喜欢的去处。
每到赶场天,茶馆常常客满,一座难求。茶馆里除了摆龙门阵,冲壳子,谈生意,会朋友,还有人专门掏耳屎,剪鼻毛,甚至还有修脚的。逢赶场天,更少不了讲评书的。茶馆也是喜欢川剧的玩友们聚会的地方,久而久之,在四处的避静中形成一个热闹的孤岛。
这一天,在大丰灶任职的少治来找泽民,两人一起来到四官堂茶馆。堂倌张广成见是老常客,引到他们常坐的桌子,两人坐定。张堂倌哈着腰问:还是来碗玉兰春?
在宽敝明亮的茶铺中,年近四十的张堂倌成了主角,他左肩上搭的原是一条白的毛巾,早已被汗渍染黄。只见他右手提着茶壶,一阵风似的跑上跑下,不停地给客人冲茶倒水。
正在这时,隆兴铁锅厂的王宏发来了,都是认识的朋友,互相寒暄后坐在一起。闲谈中泽民提起想找个事做。王宏发说,前一阵子来了个三块碑的买主,买了三口大锅找不到把锅送回去的人,叫挑夫,说是很重不好拿,要双倍的钱。找板板车拉也没有,鸡公车更不好驮。急得买主团团转,我当时想,有黄包车就好了。牛华溪就缺黄包车呀。
王宏发见泽民有点心动,接着说,现在牛华溪演出的多,到这里来看戏的,玩的人不少,坐黄包车的人肯定多,绝对不愁没生意。
为了考察黄包车的生意,第二天泽民去嘉定城看了看。回到牛华后,又把牛华溪、五通桥一带的所有交通工具以及运输行情仔细研究了,对妻子说,就开黄包车铺。嘉定城里坐黄包车的人多的很,黄包车都不够用。
(三)牛华溪第一辆黄包车
牛华溪海拔仅三四百米,是平原和丘陵的结合部。牛华溪后山一带坡坡坎坎,羊肠小道,主要的交通工具是滑杆、鸡公车。
有钱人常乘滑杆,两人一前一后抬着,人躺在用布或竹片做成的软靠背中,象一张流动的床,行走起来闪悠闪悠的,可以尽情观望四围景色。
坐鸡公车决不是一种享受,鸡公车只有一个轮子,适宜在羊肠小道上,推车手的肩上斜挎着附带,两手紧紧扶住把手,在车后吃力地推着。乘客坐在硬邦邦的、窄窄的车板上,双手必须死劲抓住鸡公车上可以抓紧的东西,一不小心就将摔下车来。
牛华溪城区则是商贸发达,为交通要道,后山早有一段六七公里的乡村公路,通向嘉定城,但很少有汽车经过,并且以货车为主。在牛华溪涌斯江畔的半边街,有不定时从五通或者嘉定路过的客车。乘车的人不多,一是客车开通不久,二是价格并不便宜。对多数人来说,坐汽车出门,还是件可望不可及的事。
赶场天,偶有汽车停下来,也会引起乡下人的张望或围观,更不必说有什么汽车站了。
要说牛华溪最方便,最繁忙的交通就非木船莫属了。岷江是这里的水上交通干道,河中跑的木船与轮船是主角。一到发水季节人,每天有一趟客轮,从重庆朝天门码头出发逆水航行,经泸州宜宾等地,从牛华溪对面沙板滩大河通过,上达嘉定,甚至成都。返程顺水回重庆。小水季节,也有不定期航行的客轮,这里的人叫它"汽划子,"。
当岷江里一艘轮船载着客人,慢慢悠悠从下游老木孔方向驶来时,会看见一个引滩员拿着一根划有红白条纹的竹篙,站在船头测量着航道的深度,不断发出"还是弄深!还是弄深"的声音,及时告诉舵手行驰的航道,避免触礁搁浅。听到这声音,沙板滩、蛮子坝一带的少年,就知道汽划子来了。
相比之下,木船运输的场面就宏大的多。牛华溪的盐厂多,耗煤不少。盐或煤的运输,木帆船都是主要交通工具。大的木船可载重三十顿,洪水季节,常常是几条十几顿乃至更大的船组成船队,停靠在牛华溪的猪市坝、炭坝市等码头,或是卸煤,或是装盐。
枯水时,就停在沙板滩大河边的酱油房、爬罩儿码头。最繁华、最嘈杂的要数爬罩儿码头了,她还有一个怪名字,"倒牵牛"。这里离牛华溪远,在沙板滩的坝尾头,平时就是个偏远的地方。
随着成群结伴的木船到来,爬罩儿码头也兴旺起来。饭馆、酒馆、茶馆,食客盈门,兜揽生意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拾煤渣的小孩,为船夫补衣的妇人,玩杂耍的,掏耳朵修脚的,应有尽有。一个偏僻的码头俨然成为小小的街市。
到了晚上,更是热闹。茅草房下、油毡房内,一盏盏煤油灯下,烟雾缭绕,各种赌局,推牌九,斗马股,打贰柒拾,吵闹声、划拳声,直至远处传来更夫打三更的报时声船夫们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或是醉酗酗被人搀扶着回到船上,倒头便睡。
1940年7月22日,"牛华黄包车行"开张了。泽民买了四辆黄包车,雇了四名车夫。所谓车行,不过是在自家的门口挂上了个招牌。四辆车就停在堂屋里。堂屋的楼上住着两位家比较远的车夫。
黄包车生意果然不错,不到半年的时间,各行各业的喜欢上了黄包车。还编了个顺口溜:
黄包车哟,召之即来;
穿街走巷,一呼百诺。
酷暑炎夏,不怕晒哟;
寒冬腊月,火笼窝个。
大事急事,不怕耽搁;
无事有事,想坐就坐。
安全平稳,四通八达;
五通嘉定,连在一坨!
车行生意兴隆,1940年底,不到半年的功夫,四辆车的成本就赚了回来。泽民信心大增,第二年又新购了两部黄包车,车夫也增加到六位。车多了,家里的堂屋停不下,就由拉车师傅拉回各家停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