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365]6.4屠广陵皇帝嗜血 田舍翁刘裕受嘲

6月4日

屠广陵皇帝嗜血

田舍翁刘裕受嘲

竟陵王刘诞向来受兄长刘骏的妒恨。他驻在广陵(今扬州),心里感到很紧张,恐怕终究会被皇帝杀掉,于是暗中作防备。屯积粮草,操练军队,修整城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459.4竟陵王诞知上意忌之,亦潜为之备;因魏人入寇,修城浚隍,聚粮治仗。】

记室参军江智渊心里明白,怕受牵连,便找借口回到建康,当了中书侍郎。【459.4诞记室参军江智渊知诞有异志,请假先还建康,上以为中书侍郎。】

他的人品好,学问深,沈怀文常常夸赞:“别人有的优点他都有,别人没有的长处他也有,这就是江智渊!”【沈怀文每称之曰:“人所应有尽有,人所应无尽无者,其唯江智渊乎!”】

江智渊走了,刘诞的活动更加露,皇帝派人侦察,掌握了全部情况。

不久,皇帝决定先发制人,出兵讨伐刘诞。

刘诞上书质问:“过去我有什么福气,生在皇室,能跟你作兄弟?现在我又有什么罪过,变成仇人,受你的打击?请你想想自己的丑事吧,遮得住吗?我也会说话的!”【459.4诞奉表投之城外曰:“先经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陛下宫帷之丑,岂可三缄!”】

原来刘骏荒淫障落,不分亲疏,不论大小,连妹妹也娶作妃子,老百姓骂他是畜牲。刘诞对他很不客气了。皇帝暴跳如雷,京城里的人,凡是跟刘诞有关系的,全部诛死,杀了几千人。【459.4上大怒,凡诞左右、腹心、同籍、期亲在建康者并诛之,死者以千数,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内出奔者。】

沈庆之奉命包围广陵。刘诞在城楼上责问他:“沈公,看你头发胡子白完了,怎么不去分辨是非,何苦来呢?”【459.4庆之至城下,诞登楼谓之曰:“沈公垂白之年,何苦来此!”】

沈庆之在军事上有一套,对皇帝也是直目地忠实,像鹰犬一样,打个呼哨就会窜上去的。他看刘诞不客气,便反唇相讥:“朝廷看你狂妄愚蠢,犯不着派精力旺盛本事大的人,叫我这不中用的老头儿来就足够了!”然后指挥军队四面猛攻。【459.4庆之曰:“朝廷以君狂愚,不足劳少壮故耳。”】

刘诞想软化沈庆之,派人挑着精美的食品,专门送到他的军营。沈庆之不揭盒盖,当着来人焚烧了。【459.4庆之进营,逼广陵城。诞饷庆之食,提挈者百馀人,出自北门;庆之不开视,悉焚之。】刘诞又请他给朝廷传信,沈庆之不耐烦:“我受诏命讨伐叛贼,不帮人送信。你想投降归命,我倒是会护送的。”态度很严厉。【459.4诞于城上授函表,请庆之为送,庆之曰:“我受诏讨贼,不得为汝送表。汝必欲归死朝廷,自应开门遣使,吾为汝护送。”】

经过多日的激烈战斗,广陵城攻破了。刘诞逃到后园中,竟被自己的待卫击伤,落入水渠,淹得半死,最后被乱兵杀掉了。【459.7沈庆之帅众攻城,身先士卒,亲犯矢石,乙巳,克其外城;乘胜而进,又克小城。诞闻兵入,走趋后园,队主沈胤之等追及之,击伤诞,坠水,引出,斩之。】

皇帝下令屠城。沈庆之要求,五尺以下的儿童赦免不杀,妇女则赏给军士。就这样还是杀了三千人之多。【459.7广陵城中士民,无大小悉命杀之。沈庆之请自五尺以下全之,其馀男子皆死,女子以为军赏;犹杀三千馀口。】

校尉宗越,是沈庆之的先锋,治军严厉,摆成几万人的方阵,带头冲锋,攻进广陵城。沈庆之叫他处决俘虏。他十分残忍,挖肠肚,剔眼珠,打伤面部和肚腹,再浇苦酒烧伤口。看着这种悲惨场面,他特别兴奋,手舞足蹈,哇哇乱叫。【459.7长水校尉宗越临决,皆先刳肠抉眼,或笞面鞭腹,苦酒灌创,然后斩之,越对之,欣欣若有所得。】

屠杀完了,皇帝下令把人头搬到石头城的江岸边,筑成高台,向百姓示威。【459.7上聚其首于石头南岸为京观】

刘诞的家族被改姓“留”,开除族籍。【诏贬诞姓留氏】沈怀文谏阻,皇帝根本不理睬,竟登上宣阳门,命令左右大臣欢呼“万岁”。【459.7上闻广陵平,出宣阳门,敕左右皆呼万岁。】

侍中蔡兴宗也在旁边,脸色冰冷,不言不语。皇帝问他:“你不欢呼,为什么?”

蔡兴宗眉头皱紧:“我们应该痛哭流涕,还能欢呼万岁吗?”皇帝一时也觉得没趣。【459.7侍中蔡兴宗陪辇,上顾曰:“卿何独不呼?”兴宗正色曰:“陛下今日正应涕泣行诛,岂得皆称万岁!”上不悦。】

蔡兴宗奉命到广陵巡视,找到老朋友范义的尸体,重新安葬。

范义是刘诞的中军长史,家室都在城里。有人劝他逃走,他说:“我是主将的部属。作为儿子,不能抛弃母亲;作为部下,不能背叛上级。我宁愿死在广陵。”城破后,全家被杀。

皇帝憎恨范义,听说蔡兴宗公然重新安葬,很生气,质问道:“你为何要触犯我的旨意,安葬叛乱分子?”

蔡兴宗正色答道:“陛下,你要杀的是你的贼臣,我要葬的是我的朋友,到底有什么相干呢?”刘骏的脸红了:蔡兴宗安葬朋友,我要屠杀兄弟,比一比,算得上人吗?【459.7蔡兴宗奉旨慰劳广陵。兴宗与范义素善,收敛其尸,送丧归豫章。上谓曰:“卿何敢故触王宪?”兴宗抗言对曰:“陛下自杀贼,臣自葬故交,何不可之有!”上有惭色。】

刘骏是不会改过的,相反,越来越放纵。每次宴会,不只豪饮嬉闹,还要侮弄大臣寻开心。【463.1上每因宴集,好使群臣自相嘲讦以为乐。】

江智渊一向爱安静,总想避开这种胡闹场面,刘骏偏要找他,要他暗示王僧朗戏弄儿子王彧。【463.1吏部郎江智渊素恬雅,渐不会旨。尝使智渊以王僧郎戏其子彧。】

江智渊劝皇帝:“父亲戏耍儿子,这个玩笑开不得吧?”【智渊正色曰:“恐不宜有此戏!”】

刘骏撇撇嘴,嘲讽道:“江僧安是个呆子,呆子的儿子当然爱呆子!”江僧安是江智渊的父亲。【上怒曰:“江僧安痴人,痴人自相惜。”僧安,智渊之父也。】

刘骏意思是说,江智渊是个呆子,物以类聚,自然袒护王彧。皇帝戏弄取乐,可连江智渊的父亲也骂到了。江智渊听了,又气又怕,泪水满面,不敢做声。【463.1智渊伏席流涕,由此恩宠大衰。】

刘骏的宠妾殷贵妃死了,叫大臣议论谥号。江智渊主张谥为“怀”。刘骏说不好,很讨厌江智渊。某日,他带着大臣察看贵妃墓地,指着墓道边的石柱,阴沉沉地望着江智渊:“这里不许有‘怀’字,明白吗?”可怜的江智渊,忠厚老实的君子,从此忧郁得病,不久便死了。【463.1又议殷遗妃谥曰怀,上以为不尽美,甚衔之。它日,与群臣乘马至贵妃墓,举鞭指墓前石柱,谓智渊曰:“此上不容有‘怀’字!”智渊益惧,竟以忧卒。】

刘骏越来越反常。太宰刘义恭是亲叔父,却经常挨他的骂。他叫老将军王玄谎为“老伦”,大约是“乡巴老”、“大老粗”的意思。叫仆射刘秀之为“老悭”,就是“吝啬鬼”。喊颜师伯为“齴”,俗话说的凸牙齿。每位大臣,依各人的体形和生理缺陷,都叫诨名。【463.5上好狎侮群臣,自太宰义恭以下,不免秽辱。常呼金紫光禄大夫王玄谟为老伧,仆射刘秀之为老悭,颜师伯为齴;其馀短、长、肥、瘦,皆有称目。】

黄门侍郎宗灵秀,偏偏不灵不秀,生得肥胖,跪拜姿式很笨拙。

每次朝会,刘骏不断赏他吃的喝的。赏一次,要起身拜谢一次,累得腰不能躬,腿不能站,歪歪倒倒直喘气。皇帝看得哈哈大笑。【463.5黄门侍郎宗灵秀体肥,拜起不便,每至集会,多所赐与,欲其瞻谢倾踣,以为欢笑。】

他又叫他所宠爱的昆仑奴,拿起棍子敲脑袋,元老大臣也要敲,谁都免不掉,只有蔡兴宗可以不敲,因为他从不参与嬉闹,皇帝也不好侮弄他。【463.5又宠一昆仑奴,令以杖击群臣,尚书令柳元景以下皆不能免。唯惮蔡兴宗方严,不敢侵媟。】

殷贵妃正式下葬,朝臣都要吊唁。皇帝跟刘德愿说:“你若哭得伤心,我要重赏。”刘德愿立刻痛哭起来,拍胸踩脚,涕泪满面。刘骏很高兴,马上封他为豫州刺史。【463.5上既葬殷贵妃,数与群臣至其墓,谓德愿曰:“卿哭贵妃,悲者当厚赏。”德愿应声恸哭,抚膺擗踊,涕泗交流。上甚悦,故用豫州刺史以赏之。】

医生羊志哭得也很悲痛,鸣鸣号响,耸肩扬臂。事后有人问他:“你的眼泪怎么来得那么急?”羊志笑道:“当时,心里想到的是我刚死的小妾,眼泪哪能不急呢?”把问的人逗得开心大笑。【463.5上又令医术人羊志哭贵妃,志亦呜咽极悲。他日有问志者曰:“卿那得此副急泪?”志曰:“我尔日自哭亡妾耳。”】

刘骏人很聪明,读书一目七行,非常快捷;学问广博,文章华美,机警决断,又会骑马射箭。就是品性不端,奢侈淫乱。【463.5上为人机警勇决,学问博洽,文章华敏,省读书奏,能七行俱下,又善骑射,而奢欲无度。】

他想拆毁祖父刘裕当年的住处“阴室”,重建“玉烛殿”。

他带着大臣到“阴室”察看,只见床沿砌着一圈土砖,墙上挂着葛纱灯和麻蝇排,和乡下农民家里一样。侍中袁觊称赞高祖的俭朴作风。刘骏不答话,只自言自语:“一个老农夫,有这种日子,已经过头了!”他鄙视祖父,辱骂祖父,不像他这个孙儿会享受。【463.6上始大修宫室,土木被锦绣,嬖妾幸臣,赏赐倾府藏。坏高祖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壁上挂葛灯笼、麻蝇拂。侍中袁顗因盛称高祖俭素之德。上不答,独曰:“田舍公〔刘裕〕得此,已为过矣。”】

临死前几年,刘骏特别贪财。凡是刺史和太守退职,必须交出大量的“贡献”;如果还有剩余,就强迫他们赌博,直到输光为止。他整天喝酒,醉了靠着凳子打盹;听到有事,马上起身整理衣襟,毫无醉态。大臣们绝不敢当他是酒疯子,相反,很害怕他的机警和武断。【464.5上末年尤贪财利,刺史、二千石罢还,必限使献奉,又以蒲戏取之,要令罄尽乃止。终日酣饮,少有醒时,常凭几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肃然整容,无复酒态。由是内外畏之,莫敢弛惰。】

刘骏死时三十五岁,死得很突然。【464.5庚申,上殂于玉烛殿。】

当天,十六岁的太子刘子业继位。吏部尚书蔡兴宗恭敬地把玉玺交给新皇帝。这个少年满脸傲气,毫无悲哀之情。蔡兴宗后来跟同僚们私下谈起:“当日鲁昭公的父亲死了,他不伤心,叔孙穆子预料他不会有好结果的。看起来,灾祸也会降到我们的头上啊!”【464.5是日,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大赦。吏部尚书蔡兴宗亲奉玺绶,太子受之,傲惰无戚容。兴宗出,告人曰:“昔鲁昭不戚,叔孙知其不终。家国之祸,其在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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