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年底,这日天很冷,忠厚一早吃过饭就提了两桶泡好的黄豆去邻村磨豆腐,临年逼节的人们都在为新年准备着。由于周围村子做豆腐的人多,忠厚做完已经是后晌两三点钟。
好在外面的太阳晒得正足,看着热气腾腾刚出锅的豆腐,心里也暖暖的。他驾着牛车往北走,整个田野一片枯黄,时不时的一阵风吹得干透的杂草微微晃动。
忠厚正走着,忽的听见几声“咩”、“咩”的叫声,他四下环视了一下,发现在村边有一只小羊,好似一团掉落的白云。伫立在地里看着前方不停地叫唤。
忠厚顺着往前看,见一个大人牵着一只大羊往村口去了,而小羊后面有个小孩子看上去在哭泣。忠厚见状忙将牛车拴在路边的树上,自己跨步上前。见这孩子衣着单薄,手冻得通红,却紧紧抓着小羊的缰绳。两个脸蛋也像红苹果一样,红里透着黑,上面星星点点的爬满了雀斑。
这时是谁家的孩子,你叫啥,为啥哭呀?忠厚关心的瞅着他,却没认出来。
我叫刘麻子,我爹是刘大麻子。刘麻子抬手指了指前面,哭的更厉害。
你爹走了,你咋不回家。叔带你回去吧。忠厚不放心的说。
他不是我爹,他把我的羊牵走了。刘麻子摇摇头,着急的直跺脚。
啊?为啥。你等着,叔给你要回来。
忠厚说完,忙跑了几步,追上去。喊了两嗓子,前面的人才停下来。到跟前才发现是尹富军,大概十八九岁。
我当是谁了,原来是你。忠厚笑着说。
吆,二哥,你叫我做啥?富军似笑非笑。
你牵人孩子的羊干啥?我看刘麻子那小娃儿哭的眼睛都红了,你快甭逗他了。忠厚有些不解,呵呵笑着劝慰。
他家羊吃我家地里的山药蛋,我咋不能牵。富军理直气壮的回答。
大冬天地里哪来的山药蛋,再说七八岁小孩子懂什么。你把羊牵走了,看把孩子吓坏了。忠厚拍拍富军肩膀。
那个灰刘大麻子不管孩子,天天去我家地里放羊,我都看见好几回了。今儿说啥也得把羊牵走,要不就让他爹赔我两麻袋山药蛋。富军不依不饶。
忠厚见富军这么坚决,不知该说什么好。又见刘麻子已牵着小羊过来,依旧抽抽泣泣的哭着。于是不忍心又笑着说:地里就算有,也是没拾干净的坏的,顶多一半个,那就能两袋子。快让他爹给你赔个不是算了。
你走你的吧,这事儿用不着你管。回村我跟他爹说。富军见忠厚不走,便有些不乐意。
忠厚见说不通,有些无奈,便回身到大路上赶牛车。刚解开缰绳,起身看见又来了一个人,像是刘大麻子。走了没一百米,突然见富军扬手给了刘大麻子一巴掌,刘大麻子也不敢回手,只是弯腰躲闪。
忠厚本来心想大人来了就不用管了,谁知刘大麻子是个窝囊废,四十多岁的人,竟然被个小年轻欺负。他心里气不过,立马跳下车,又把牛车栓在树上,一路小跑过去。
上前先将富军拉开,劝说:好好的咋还上手了。
我跟他要两袋山药蛋,他说没有。我说给一袋也行,他还说没有。牵羊他又不让,合着我家的山药蛋白吃了?大腾腾的人,尽做没脸的事儿。富军气愤的骂着。
娃儿放羊路过顶多吃些干草,那就能吃一袋子山药蛋,再说羊也不吃那东西。刘大麻子诺诺的说。
你还有理了?没等刘大麻子说完,富军又要上前扇耳光,被忠厚忙得拦下来。
不行,今儿这羊牵定了。说完挣脱开忠厚,拉着大羊就走。
刘大麻子家穷的好不容易养只羊,怎么舍得让牵走。忙上前抓着缰绳不放。富军见状忙伸手推他,刘大麻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依旧死死抓着不放。
富军看着更加生气,攥紧拳头朝刘大麻子头上挥了几拳,喊道:放开…放开,我让你抓。刘大麻子疼的“啊呀、啊呀”的直叫唤。忠厚有些看不下去,赶紧上前拉住富军。富军本就在气头上,见忠厚百般阻挠,一扬胳膊将忠厚撒开,顺势将他推开。
忠厚后退了两步,无奈的摇摇头。刘麻子见他爹被富军打,在一旁吓得哇哇直嚎。后来见他爹死抓着缰绳不放,小家伙不知哪来的胆子,突然跑过去和他爹一起抓着缰绳要抢回来。富军那里肯依,抬腿就是一脚,将刘麻子踢开,疼的刘麻子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儿。刘大麻子也顾不上儿子,还是抓着不放。
忠厚见两人撕扯不清,想着等富军气出的差不多再劝解。谁知道富军连小孩子也打,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上前抓紧富军的手腕,使劲儿一捏。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这样没意思了。富军还不服气,挣扎着骂道:跟你没相干,别多管闲事。忠厚看出他今儿是强行要吃定刘大麻子一家,心想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便说:今儿管定了。说着又使了几分劲儿。
富军明显感觉到疼痛,忙腾出另一只手要抓忠厚前领。忠厚早看出来,趁机先往怀里使劲儿一拉,一抬腿一膝盖将富军顶的“哎吆”了一声,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呻吟。忠厚见状,回头使眼色给刘大麻子,让他赶紧走。刘大麻子忙抓紧缰绳,带着刘麻子往村口跑。富军强忍着要起来,被忠厚又伸手按住。
老二,没意思了吧。富军抬眼瞪着忠厚。
欺负弱小是什么意思?忠厚英气逼人的看着他。
行,等着。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富军知道忠厚人高马大,没有胜算,不甘心的威胁着。
以后管不了,今儿你得听哥的,最好是为人向善的好。忠厚呵呵笑着说。
见富军没有动静,便松开手起身回去,继续架着牛车回家。富军虽然心中不满也只能遗憾的作罢。
时光荏苒,又是三年,忠厚的儿子已经长大,可以跟着到农田里,自己个儿玩耍,又不用大人操心。他那颗志在四方的心终于开始萌动起来,心想是时候出去闯荡闯荡了。他自认为自己识得些许字,肚子里装过墨汁,他不能也不愿意一辈子在这穷乡僻壤种地,将这大好的青春时光浪费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枯燥岁月。
过年的时候,便私下托三叔穆霁去问穆忠南哥哥,想着投奔他去。等了大半年一直没有信儿,直到中秋节的时候,穆霁回到梨花沟,才跟忠厚说:你哥那里不比别处,事情多的很。前几天捎了信儿回来,说招的大多是新兵,要上前线,你哥担心太危险,不想让你去。
正好这次省府附近有个警察署空缺出一个警察的位置,他打了招呼,你过完十五就赶紧收拾行李去。之后将地址联系方式一起给了他。
忠厚得知乐开了花,期盼多年的心愿终于可以实现,他终于可以走出去,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正所谓乱世出英雄,而自己的一腔热血也许正好能赶上这个时代,在外闯出一番事业也未可知。
刚过了十五,八月十六忠厚安顿好李二贤和孩子,就收拾好东西,带一些盘缠,一小包干粮,和穆霖、胡姨、忠尚嫂子,还有媳妇儿以及孩子告别。起身往南,直奔省城。
那时候交通极其不发达,普通人全靠两条腿,能在路上搭上个牛车驴车已是不易。走了约莫半个多月,忠厚是走一路问一路,好不容易到了省城,找到了忠南家。这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洒满大地。
忠厚远远看到一处青砖墙的院子,忙上前仔细确认了墙上的门牌地址。只见高大的院门口立着两尊形态威严的石狮子,高高的青砖门框,暗红色的门板透着神秘。即使确认是忠南大哥家,忠厚依旧小心谨慎的扣着明晃晃、金灿灿纯铜门环。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半晌没动静,忠厚又扣了扣门环。没多时出来一个警卫,一身戎装提着灯,看到忠厚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里,先是一笑,然后居高临下的说:这么晚了,家里哪有吃的,再说你也不挑门就进?
忠厚听后,知道是把自己当叫花子了,忙解释说:大兄弟,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来寻我哥的。警卫又“噗”的一声,笑问:你哥是谁?忠厚又说:穆忠南是我哥,这是他家吗?我没找错地方吧。
你是穆处长的弟弟?警卫立马收起笑容警觉起来,然后又疑惑而惊讶打量起他。忠厚看出来,忙又说:是真的,我叫穆忠厚,你辛苦跑一趟。警卫一时难以置信,不住点头说:你在这里等会儿,我通报一下。片刻间忠南已经出来,忙笑着过来搀扶他说:老弟,你可算来了。路上受苦了,快…快进来。警卫立马毕恭毕敬起来,跑过去接过忠厚的行李。
大哥,苦是苦了点,不过一见到你就啥事儿都没了。忠厚见了哥哥,早已欣喜若狂,嘿嘿的笑起来。
说完跟着忠南往里走,只见深邃的院子坐落有秩,在走廊灯笼微弱的映照下,显得十分肃雅幽静。进了上房,忠南媳妇儿从炕上下来,迎面笑着说:忠厚兄弟,咱俩可好几年没见面了,快上炕。忠厚笑着点头说是。忠南又问媳妇儿:孩子们睡了吗,叫过来吧。他媳妇儿说:睡了。忠南说:你去叫醒,见见忠厚叔。
孩子们睡了,就别叫了,不急这一会儿,等明儿再见也不迟。忠厚忙阻拦。
也行,那就明儿见吧。忠南点点头。
忠厚兄弟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热饭去。忠南媳妇儿,已开始端锅倒水。
忠厚忙说:嫂子,你甭忙乎了,我不饿。
不吃饭哪能行,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饿坏了。一会儿再给你烧些水,吃完饭洗洗,也好解解乏。忠南媳妇儿笑着说。
忠厚一面谢着一面和忠南两口子说些家乡的旧事,无非就是家里老人可好,谁家婚丧嫁娶,生小孩子等等。
吃过饭后,忠南又吩咐警卫把偏房收拾出来,让忠厚住在那里,不必细说。住了几日,忠南和媳妇儿对忠厚如同亲兄弟一样,非常热情周到,没有半点生疏感,和早年在村里一样亲密无间。孩子们也很喜欢这个远处到来的叔叔,总是让忠厚双手拉着胳膊荡来荡去,好像荡秋千似的。
这天吃过早饭,忠厚跟着警卫到玉华岭警察署报道,在门口处递了介绍信,等了一小会儿,那人便将二人带至后院。门口站着两名警卫,岿然不动,让人望而生畏。后院里两排整整齐齐的平房,寂静神秘,更让人肃然起敬。中间宽敞的过道,足足有三丈宽。二人跟着径直到了最里边局长那屋,简单说了情况,局长知道是穆处长介绍的人,忙吩咐身边的人,好生安排忠厚的吃住等事宜。
一切都已就绪,忠厚又跟随警卫回到忠南家里。收拾好衣服行李,和哥哥嫂子还有孩子们打过招呼,便又回到警署。安置好忠厚的工作,忠南和媳妇儿也就放下心来,不再挽留。回到警署后,忠厚特意又买了些点心礼品,专门答谢了局长。局长看他长的人高马大,英气十足,自然是非常喜欢。再加上忠南处长的关系,更是关切备至,喜爱有加。
刚去头半年,忠厚一直跟着其他人在外巡逻,维持治安,处理老百姓之间的琐碎纠纷。虽然平时没多少事儿,然而夏天酷暑难耐,冬天严寒刺骨,不比在村里种地舒服多少。但忠厚依旧天天如此,日日如常,任劳任怨,尽职尽责。再加上他为人处世又极随和,因此人缘极好,深受同僚喜爱,局长也是看在眼里。
后来局长偶然发现忠厚写的一手好字,加之爱惜人才,于是就将他调到户籍科做登记工作。户籍科是个轻松的地方,办公室里一待,风吹不着日晒不到,再也不用在外面领略酷暑寒冬。
每日泡着茶,看着报,没事儿一群人山南海北的胡谝,是何等的逍遥自在。转眼到了年底,忠厚一年多没回家,和局长批了假,特意带了些稀罕物件,把这一年多攒下的银元包的结结实实,随身揣着,又揣了一把防身器物,带着干粮便起身往回走。
到了梨花沟,已是除夕那天后晌。村外远处望去,家家户户热气腾腾的煮着年夜饭,熟悉而亲切的地方,不由得让人激动起来。忠厚紧走几步,一进村,眼前红艳艳的春联贴满了大街小巷。各家门头上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着,好像在欢迎自己回家,庆祝这即将到来的喜庆新春。
浓郁的氛围令他心情无比澎湃,促使他更加地匆匆行走,大步流星的往家去。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也都行色匆匆,大家伙都提着未点亮的油灯往田地里走。这是当地的习俗,除夕当天要去坟地请祖宗回家过年。
每家每户早已摆好了供桌立好了排位,上坟的时候灭着灯,回来的时候必须点亮,而且不能熄灭。只有回到家,供完香,烧了纸,磕了头,响了炮仗才能吹灭。否则祖宗的魂魄是到不了家里的,因此整个春节期间,祖宗的魂魄就只能在街上四处游荡,不能归家。
忠厚到家后,李二贤和孩子好像做梦一样,喜从天降。还没来得及说话,忠厚便急忙放下东西,见堂厅里供桌上还没上香,知道还未请祖宗。说了句:我去请祖宗。便提着油灯带着孩子往南去了。
李二贤眼含泪花,忙忙出来送至门口,目送他远去。一路上,人们见忠厚穿着警察的衣服,纷纷过来打招呼,嘘寒问暖的问候。好像忠厚在省城里做了大官,飞黄腾达似的。称呼也变了,话语也软和了,就连那热情劲儿都炙的人难受。
正月初三,世青又备下好礼,前往穆家老宅拜年,还特意打发人给忠厚家送了一些礼品。忠厚一家受宠若惊,不知竟有这等好事。初六穆震打发人,让穆霖一大家子都去吃晌午饭,说是请人陪客。
到了老宅,屋里黑压压的挤满了人,世青和各位叔叔,以及忠北坐在炕上抽着烟,喝着茶闲谝。一众兄弟侄儿,炕上坐不下,就搬个凳子坐在地下,也有站着的。忠厚等人进了门,相互问候,打了招呼。胡姨便带着两媳妇儿去西房帮忙做饭,只见这边也是满屋子的小媳妇儿,都忙的不亦乐乎,过年的喜庆跃然脸上。
元宵节后,忠厚便要返回省城,虽有万般不舍,也只能收拾东西起身。走之前,他也专门提了礼品去看望尹世青。此时世青的态度也较几年前大有不同,对忠厚也是和颜悦色,关怀备至,可谓是天壤之别。
但忠厚心里明白,世青的突然示好,看的并不是自己,只不过是看在忠南哥的脸面罢了。他当然也不敢欣然接受世青恩惠,也不奢求和世青有更深的交情。他清晰记得世青那得理不饶时怒骂自己的表情,他这次来,只是还礼,这样一来也就两不相欠了。
忠厚回到警署没多久,刚刚过了清明。家里突然给忠南来信,说家里出大事儿了,让忠南帮忙找找关系,想想办法。
原来清明时节,穆霁一大家回梨花沟祭祖烧纸,再回到龙镇家。其中忠北和穆震大儿子将众人放下,两人又开车回民团的路上,被一群不明来历的蒙面人给劫了去。并给他家门口留了一份信,说要想挽救两人,需要准备五万大洋,半个月送到指定地方,过期不送,只等着收尸。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家里人都吓坏了。穆霁慌慌张张的连夜偷偷跑回梨花沟,叫来穆霖一起来老宅商量。只见穆震和穆霄也早早在家等着,兄弟四人围在一起商量到快天亮时也没有一个好的法子。
穆震媳妇儿也早已吓糊涂了,坐在炕上整整哭了一晚上。见众人没个主意,沙哑着嗓子哭诉着:这也怕那也怕,倒是先筹钱救人啊。穆震兄弟几个见大嫂这么哭喊,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出去筹钱救人要紧。
这边忙着给忠南去电报,那边忙着拿出全部家当。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能当的都当了,算来算去加上穆霁,忠北这些年贪污受贿捞的钱,也不过两万多大洋。穆霖家里穷,从家里翻出仅有的三十多个大洋拿来充个数。
平日里穆霁和穆霄最要好,穆霄在南马渠当了这么多年渠长,也没少捞钱,这个时候大家都拿钱出来,他也不能不拿,只是他媳妇儿不愿意,只给拿出五百个大洋。穆霄知道家底,嫌拿的少,他媳妇儿便支了一招,让他到渠里的账上拿。
穆霄没别的办法,想着他在南马渠经营这么多年,现在下面全是他的人,就算拿了钱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一年半载补齐了就行,再说人救回来还差这几个银子。于是他便私下往渠里拿了一万多大洋,筹到一起差不多四万多,还差几千块。
最后穆震和穆霁两家实在没钱了,但救人要紧,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先把穆家老宅卖掉,穆霄那几间屋子的钱,算穆震和穆霁欠借他的。然后再加上穆震和穆霁两家卖地的钱,加起来差不多刚刚够。
忠北兄弟两人至今杳无音信,家里也不敢懈怠。凑齐了钱,穆震兄弟几个连夜赶往龙镇。为了安全起见,穆震、穆霖和穆霄在家里守着,穆霁悄悄带了民团的人以防不测,在指定的日子把钱送到指定的地方。
那是一个荒郊野外的破院子,穆霁将大洋放在院子当中,然后安置民团的人在院子外面的暗处藏起来,等待绑匪的到来,并伺机行动。
然而等了一天一夜,也没看见有人来取赎金。到了第二天半夜,听得有了动静,趁着月光,模糊的看见黑暗中有七八个人影,往院子里去了。
那些人抬着两个大麻袋,只见麻袋里不停的动弹,穆霁等人一看放下心来,知道忠北兄弟两人还活着,便吩咐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那伙儿人拿了银元,将两个麻袋丢在院子里,大声喊道:人已送到。
这时民团有人提醒要不要把人留下,穆霁担心这帮歹徒回身伤了忠北哥俩儿的性命,便阻拦说:人活着就好。然后看着那群人匆匆忙忙离开,穆霁便赶忙带着人进了院子,看到地上的麻袋还在不停的动弹,这才松了一口气。
高兴之余,听的麻袋里的声音有些奇怪,几个人赶紧将两个麻袋解开。突然,黑暗中窜出两条大狼狗,嘴被布条死死捆住,无法叫唤。穆霁一下子“啊呀”了一声,丢了魂似的瘫倒在地。
众人见状忙去搀扶,这时民团里一个手下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追呀。留下两人照顾穆霁,其他人着急忙慌的跑出去追赶绑匪,岂知道那帮人早已趁着夜色,没了踪影。
话说忠南得知消息后,通过自己的关系,多方打听也没打听出绑架他俩的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俩得罪了什么人,总之没有半点儿音讯。穆霁稀里糊涂被人搀回到家,穆震、穆霖和穆霄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已知不妙。
忙上前搀扶,谁知穆霁早已瘫软如泥,拉都拉不起来。问他也不说话,只是愣愣的发呆,两人赶忙出去把送他回来的人拦下问明情况。穆霁媳妇儿和忠北媳妇儿知道后,娘儿两个抱着头嚎啕大哭。众人安慰半日,才慢慢好些。
忠南和忠厚此时在省城却并不知情,还在帮着家里打听消息。穆霁一家本来想着拿钱救人,结果却是人财两空,一大家子急得疯了一样,整日哭哭啼啼不住。忠北兄弟两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的无影无踪,可谓是千古未闻。
没多久梨花沟村里便谣言四起,有的说忠北他们是被土匪劫了道。有的说是得罪了附近的小军阀,被强行抓了去。还有的说他俩通共,已经被国民党秘密处决。更有邪乎的说他俩走夜路,碰到阎王出巡,被阎王押去做了小鬼。不管是那种传言,都说的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
后来实在没办法,穆霁只能报了官,又找了个把月,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奇怪的是忠南人脉那么广,竟也查不到任何消息。一时间,全家已经到了绝望的地步。穆霁自此一病不起,媳妇儿和儿媳妇儿成天以泪洗面,穆震一家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天天如此罢了。
穆霖和穆霄一看这情形,放心不下,索性带着穆霁一大家子回到梨花沟。然而穆家老宅已经卖了,好在忠南此前寄回钱来,便在梨花沟村西北边买了三间破院子,临时让老大穆震和老三穆霁两大家子安顿住下。让哥俩儿一起种着穆霄那一份地。
此时穆震和穆霁两家得了心病,那还有心思去种地,少不得穆霖帮着料理。他两家粮食不够吃时,穆霖也把本不富裕的粮食接济给他俩家。忠南在省城虽然不愁吃穿,但他为人正直清廉,再加上他平日里乐于散财,家里并无多少积蓄,就是寄回来的钱也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穆霄家虽说有钱,本想着把人救回来,用不了一年半载就把渠里的帐补齐,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这下可把他愁坏了,一万多块大洋的窟窿可不是小数。为了保住他的渠长之位,穆霄媳妇儿只能把这些年辛辛苦苦捞的钱先补进去,就这还差几千块。
为这穆霄媳妇儿和他大闹了好几天,没事儿就叨叨他多管闲事。穆霄一想到多年的积蓄化为乌有,反而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心里就愈发难受,隐隐作痛,对此也渐渐有些懊悔。左思右想后,穆霄就开始疯狂敛财,胆子也是越来越大,南马渠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简直就是当地的土王爷。
又是一年端阳节,穆家却高兴不起来。没多时,金阳县突然来了一支队伍,说是上面派来驻守的,同时协助处理本县政务。
这样一来县长就成了空头司令,完全被架空,变成摆设。不到一个月时间,县长等人就被揪出来,说是贪污腐败,要严查严办,意料之中,穆霄也在其中。在这军阀混乱的时候,牢狱之灾定是逃不脱,只是怕还有性命之忧。穆霄看情况不对,急忙给侄儿忠南去了电报求助,没几日就被抓了去,等待处理。
忠南收到电报后,一打听,得知驻扎在金阳县的部队是他死对头的手下,这么一来这事儿反而难办,直接找死对头求情的话,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更加严重,没准死的更快。忠南思来想去,决定绕开死对头,直接找驻扎在金阳县部队的头头,或许会有转机。
于是让贴身警卫带着忠厚亲自跑一趟,回到金阳县,先找到四婶穆霄媳妇儿,把梨花沟穆霄仅剩的那一份地也卖掉,凑了几千块钱送到金阳县城的小军阀头头那里。
且说这支队伍本不在金阳县驻扎,是由于军饷一再被缩减,日子过的凄惨,头头怕动摇了军心,一路沿途搜刮各县市的油水。经过金阳县时,见此处没有其他军阀驻扎,给上面打了报告,申请驻扎在这里,一并督察当地政务。得到许可后,小军阀头头找到金阳县县长,说明来意,并承诺只要凑够军饷,本县政务可以不过问,双方相安无事。
谁知县长仗着自己财大气粗,而且省府也有后台,况且他在金阳县耕植这么多年,从上到下都是他说了算,岂能容忍这个小小军官的威胁,便不把他放在眼里。于是凑了些钱,又哭诉说本县连年遭灾,穷乡僻壤的只能拿出这么多,希望将士们不要嫌弃等话来糊弄这小军阀头头。这小军阀头头听了怎会相信县长这般鬼话,心里早就骂了娘。他虽是军旅出生,草莽粗人,但还是忍了下来,假装不知,千恩万谢之后就回了部队。
果不其然,就如先前所说,小军阀头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来了一招出其不意,回去便带着部队将县长一众人等抓起来。随后在各家一通搜查,县长这帮人多年吸血捞的金银财宝全被军阀头头搜刮干净,足足够两三年的军饷,可把小军阀头头高兴坏了。
忠厚和警卫提着厚礼找到小军阀头头,说明身份,讲明来意,并将忠南的亲笔信交与他。小军阀头头看了来信,看到穆忠南处长许诺以后给他翻倍的军饷作为报答,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便心想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其实小军阀头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原本想着军饷足够,这事儿就作罢,没成想捞了这么多,实属意料之外。小军阀头头故意装腔作势对穆忠厚他俩说:既然是穆处长的叔叔,穆处长又亲自出面,穆霄的事儿我就全当不知情,以前的事情也既往不咎,只是这渠长他是不能再继续当了,回去好好歇着吧。二人一看既保住了性命,又不用受牢狱之苦,一番谢过之后就匆匆带着四叔穆霄返回南马渠。
到了南马渠,穆霄媳妇儿见他安全回来,这才放心下来。心有余悸的说:人没事就好,钱没了可以再赚,渠长不还在嘛,以后安稳些,不做出格的事情就行。穆霄打进门上炕,一直闷声不言语,听他媳妇儿这么说,抬手挥了两下,穆霄媳妇儿不理解,忙问忠厚:你叔这是啥意思?忠厚便一五一十把金阳县的事情告诉四婶。穆霄媳妇儿听完,张大嘴想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好像一根木棍儿杵在炕边。
过了一阵儿,穆霄终于开口了,对着媳妇儿说:收拾东西,今儿连夜回梨花沟哇。忠厚和警卫起身到耳房帮忙收拾,忽然听的里屋哇哇的哭起来,只听的穆霄媳妇儿边哭边骂:当初我说不要你管忠北他们的事儿,你偏不听,现在出了事他们连个屁都不放。苦了我们家那么多大洋白白扔了出去,换回来的是啥?是啥?是倾家荡产呀…骂完了接着哭,
一会儿又骂:我说你个求相,现在回梨花沟去哪?住哪?就连以前那几间狗窝都被卖的一干二净,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嫁到你们穆家,这日子没法过了…这可让我怎么活呀!啊…啊…的继续哭。忠厚和警卫在耳房悄悄地收拾东西,一声不吭,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梨花沟,穆霄两口子暂住在穆霖家。胡氏不像穆霖死去的媳妇儿那般软弱,也是厉害的主儿,因此穆霄媳妇儿也十分敬畏胡氏。穆霄媳妇儿虽然以前最瞧不上二哥穆霖,但现在吃住在二哥家,态度较以前正好相反,没事还总夸二哥人最实在,最厚道。等忠南又寄了些钱回来,算是还穆霄家的钱,他便在穆霖隔壁买了一处院子,穆霖兄弟两个从此便做了邻居。
这时穆霄家里没有地,而且他从小一直念书,那里种过地,全凭哥哥穆霖常年帮助,一家人才得以过活。老三穆霁自卧床不起以来,忠南不时的寄钱回来,在穆霖的照顾下,日子也还过得去。期间世青也打发人过来看望穆霁,说他岁数大,腿脚不利索,就不亲自过来,让他好好养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啃声,另外再给忠南侄儿带个好。
又过了两个月,到处传言说小日本要投降,但又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百姓是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狗日的日本鬼子终于要滚出中国,担忧的是这个传言要是假的,以后老百姓的日子会更艰苦。后来日本鬼子确实知道他们的失败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投降是迟早的事情。这帮没人性的畜牲,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仍然在做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