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散文】《青春日记》之十二:拣的浪花

天气晴,北京时间零点四十分。编完了周报第七期,明天出版,来兰州一个月了,周报能按时出版,(我)心里很高兴……

——摘自1988年4月6日日记


其实呢时间早过了零点,这篇日记的写作时间就应该是4月7日才对。所谓的周报就是文学社的社刊,始于1988年2月9日,终于同年4月12日,一共8期32版。实际上搞文学社不过是我心血来潮,一个人的提议也就无所谓一拍即合,倒有个响应者,可人家只是爱好文学罢了。有想法又有时间,荒野文学社出《荒野文学周报》自然顺理成章。那时候,我还待在老家,又在腊月里,除了和邻村的几个同学有一些来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故乡书屋”或“溢春阁”里。如今看来,所谓的周报十分拙劣,可我也花了不少心思呢!骑着自行车顺着村北的土路走到尽头,我再去公路边上的供销社里买来粉连纸,裁剪成八开的,用毛笔写刊名,还要写题目,再用钢笔或圆珠笔誊写文章。有发刊词、书法、评论和文摘、小说……啊……还不能少了诗,归于“荒野文学天地”板块。待我将一个个板块排好之后,也就该印刷了。邻近腊月驻留各地的推销员们都回了那家乡镇厂,说是天天上班,却也不过点个卯,没事就不去了。只是排好周报的版面后,我必须去上班,那家乡镇厂有复印机。偷偷帮我复印的是个丫头,胖乎乎的,很认真、很负责任,见到新出的周报也笑得满面春风呢!《荒野文学周报》刊头部分标明的是社内发行,其实呢我也只寄出一份。我倒是给别人看过,可人家不屑一顾也的确该不屑一顾。1980年代的文学热激发了很多人的热情,写作的同时组织一些人成立文学社,再出一份社刊,有条件的印刷质量自然要好一些,那我编的周报也的确不入流了。只是我是认真的,到了兰州依然编写周报,去复印社复印后再寄给那个爱好者。也是那段编写周报的经历,我又有了一种情结,且保持了很多年。

去石家庄应聘也只是出于一个单纯的目的,好在那时候我积攒了一些发表的作品,又加入了县文联组织,顺利地击败四个对手进入那家行业报社。当编辑最大的愿望是编头版,爱好文艺就希望编文艺版,可我的资历不够只能编四版。一年多的时间,我坐在编辑部里编稿,去石家庄日报社校对,第二天拿到飘着墨香的新报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只是工资少得可怜,省级单位的伙食又高,再加上隔一段时间还要往返于石家庄和老家县城之间,要将工资的三分之一用来支付路费。生存的负担致使我不得不离开那家报社,也无法忘却别离时的忧伤,却带着另一种情结回到了老家县城。那几年,县城的生意很好做,一个女人从菜市场趸一三轮车菜去街上卖完就能赚一百块钱。我也天天做生意,闲了就读书,灵感来了还作文,却常去街边的报刊亭里买报纸。那种习惯保持了好几年,也不只是为了读,我觉得拥有一份报纸似乎才是最大的快慰。执著过度是偏执,过于痴迷也就有些怪了,我一直很怪!市场南边有一个厕所,我走进去看到茅坑里有报纸就用小棍挑上来,要是没有呢还用手指夹过,蹲下来再用脚踩住低下头去看。要是听到厕所外边突然有脚步声,我就忙将报纸弄回茅坑,像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呵呵呵——的确很不好呢!做小生意之前,我也没甘过心,只是一直未能如愿。县电视台招聘编辑,几个朋友都说非我莫属,那个还算熟悉的负责人却一口否决了,理由倒说得过去,你的文章写得好,别人的也未必不好吧?后来,县里也弄起了报纸,却依然与我无缘。报社归县委宣传部管辖,能当编辑和记者除了本单位的人,还有从外单位调过去的,可我没有单位,就像作文数载永远进不了文联,只能是个业余文学爱好者一样。再后来,我去了一家私企,也是以文字的名义,编厂报倒是用电脑排的版,却还是复印出来的,不过呢只编了一期就离开了。再再后来,我写了一篇小说,却没批判自己一再忽视“功夫在诗外”,一个小男人完成一次阴阳行后也读透了人世间的波诡云谲。沉浸于其中而不得其外,生性耿介,我倒也想过婉转,终究不能才不得志。笃信文学宣扬不能自拔,我才在痛苦时一次次想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唉——悲哀啊!文学与生活本来不能分离,可有些人获取后就把二者分离开来,一味地沉溺于虚构世界,生存主张呢也是一成不变的,我一直那样来着,好像这就是所谓的本性难移……啊……其实呢也的确是呢!

 电视广告播出了,也只能静观其效,只是在大西北光靠一个工程师是不行的……继续写小说《闰月》……啊……这是1988年3月28日的日记。参加了文学函授班,我就开始写小说了,只是断断续续不说,那时候还没投稿的意愿,好像只要写就行。倒是还保留着《荒野文学周报》,却不全了,小说《闰月》也只在周报上留下了一章。那时候,我的写作很草率,且都是直接写在版面上就去复印。至于《闰月》的内容和思想不必细究,1995年之前,我一直钟情于所谓的乡土题材,不过表达对生存的肤浅认知。待在石家庄的时候,我依然写乡土小说,之前曾在市文联的期刊上发表过短篇也有了信心。只是文章和人一样也要有文缘,倒不是与哪个编辑有文字交往必须结缘,是人家对文章的态度。有个编辑就死瞧不上我的小说,却一直把写好的稿子投给一个人,只是那种倔强没得到好结果。离开那家行业报回到老家县城之后,我去了一趟市文联。那个编辑从文件柜的顶部拿下一大摞稿子,可都是我用行业报社稿纸誊写的小说,人家还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话,最终结论是不行……啊……回家后好好练练笔吧!那时候是冬天,好像接近年底了,我抱着那摞稿子离开市文联,坐在街边公园的石椅子上发了半天呆才回家。只是后来那些小说大部分发表在《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上,编稿子的是很负责任的两个大姐,再后来好多小说能发表也是经过女编辑的手,有人就玩笑说:“你的小说可有女人缘!”情人眼中出西施是说谈恋爱,其实呢编辑与小说稿子也必须情投意合才行,我从没责怪过市文联那个期刊编辑,不过叹自己的稿子没文缘罢了。再后来,我的小说经常处于尴尬的境地,叙事环境倒是都选择在都市,可专门发表城市题材小说的期刊编辑们依然将其归为乡土范畴。只是发表乡土小说的编辑又提出另一种说法,说我的小说有点城市化……啊……的确十分尴尬呢!其实呢我的执著或偏执还是打动了市文联那个编辑,后来决定发表一篇小说,只是被主编拿掉了。那个主编也与我语重心长地谈过一次话,讲了很多名家之作,也谈自己的创作经历,最终结论是到底缺点什么。直到我作《流浪北方》时还缺点什么,那就找……啊……一直找呢!其实呢待在兰州写《闰月》的时候,我就在找了,那是开始,却也是继续。后来,有人依然批评我当推销员期间写小说不务正业……啊……想想也的确是呢!做小生意的时候,我曾在摊前一口气写过《代理村长》,被市文联那个编辑退稿后才给《天津日报》;去那家私企也是大部分时间坐在办公室里写自己的文章,如今呢回忆起来就想,为什么那么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秀才们都考不上状元。几乎穷尽一生做一件事情必定引发家庭纠纷,出面调停的人为了自家人的利益,义正言辞也不可置否地对我说:“往后别再写小说。”只是我一直没停止,有人说那是偏执,却只有当事人知道,其中掺杂了太多的无奈和痛楚!时势能造就无数个英雄,却也决定了很多很多人的命运,且别无选择!

《黄浪》终于在县文联的小报上发表了,这是处女作,也是最后一篇,文学早就离我远去了……啊……这是1989年5月21日的日记。暂且不要问我为什么离开文学,《黄浪》首发《荒野文学周报》,后来能公开发表缘于结识了一帮文学圈的师友。我虽然居住在黄河北岸,却还没到过黄河。早时候,我只能看着村南那条沙河想象黄河的壮观!现在,我终于站在了黄河岸边……啊……可以想象写作《黄浪》时的激情,其实呢情绪也的确很激烈呢!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啊……小时候,我和一群人在村南那条沙河岸边跑着唱。一群人乏味了又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啊……好像还应该有浪花吧?有吗?有啊!村南那条沙河也发脾气,可有时候人们没心思欣赏浪花。1963年那场大水来头的确不小,可我还没出生,倒是1987年见到一回。那天,我从南京回到老家,连日暴雨致使水位上涨,可黑天黑地的与一群人跑到拦河坝上,依然没心思欣赏浪花。也只是沙河平静的时候,一个人走在岸边,突然被一条或一群小鱼搅动着有浪花闪现,可我又觉得太小了,没有大风大浪,浪花也不会灿烂!倒是写作时会一遍遍地回忆,我才将思念或别的情感寄托在一朵朵小小的浪花上。也是觉得平淡才又开始寻找,应该是两次漂在长江上,一次是白天,一次是晚上,去安庆一个来回,我也不该忽视长江上的浪花。只是长江与黄河相比,我觉得还是后者亲近一些。待我真的站在黄河岸边,看到了惊涛,也见到了骇浪,浪花巨大自然动人心魄,一股敬畏之情就油然而生!至今还没写过海的文章,可我上学时就读《海燕》,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啊……什么时候朗读起来都禁不住啊一声。海燕用坚强的翅膀搏击着骇浪,也绝不会在意浪花。大海上的浪花壮观也极其灿烂,却像长江一样总是与我保持着距离,慢慢地就疏远了。

出去走走吧?待在宾馆的房间里,我无法安定自己的情绪就走出来。天气还行,春日的兰州城没雨雪纷飞,骄阳似火却也令人焦躁。只是西北的天气的确很怪,转瞬会起变化,也不知道风什么时候会搅扰本来就不平静的人们。犹如待在石家庄的时候,坐公交或步行都出于漫无目的的状态,看天看地看街上的行人、两边的高楼大厦,可我在兰州看着看着也就乏味了。好在公交车隔一会儿就停下来,可我上了车还不知道去哪里。那时候,售票员总是春风满面地问你去哪里好,只是我第三次走上公交车还说终点。到了终点,依旧不是我欲望的目的地,那就再登上开过来的一辆公交吧!也不在意走在哪条路或街上,待我隔着车窗看到穿越兰州市区的黄河才觉得真的到了终点,却必须耐着性子等着公交停在一个中点站上才行。一股强风刺透了浑浊的河面,激起层层黄色的浪涛,虽然没海洋一样雄壮,比起老家村南那条沙河,却该与大海齐名……啊……应该啊吧?只是应该不应该我都啊了,就在黄河岸边,就在晚霞照耀西北大地的时候,啊了一声又一声……啊——这是激情啊!

宾馆的条件还行,作《黄浪》时至少为我提供了一张写字台和一盏台灯,再拉上窗帘就完全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笔尖与纸张亲密接触的时候,我依然站在黄河岸边,依然等待着一朵朵黄色的浪花被劲风激起,又一次次在消失之前,展示出令人难以忘怀的灿烂!西北的风像刀子,激起一层层黄浪似乎向苍天呼啸,又像与大海挑战。只是风突然消失了,黄浪又一次跌倒。哗啦啦的声音仿佛向苍天发问,又像向强风祈求。好久好久,风终究没来……啊——的确没来!我应该赞美黄河的平静,也应该与岸边的厚绿一起歌唱,却没有,一直在等待,似乎前世有约一样。夜幕降临,黄河依旧那么平静,连那一层层厚绿都在安宁中享受着城市灯火的眷顾。我失望,眼前的黄河怎么像老家村南那条沙河?转身往回走着,我还不住地回头,可眼前总是朦朦胧胧的……啊——不该啊了吧?是啊!待在老家的时候,我期盼着一种声音,走进江南依然期盼着,听到也看到了,却不是想听到的啊!站在黄河岸边,我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声音,却又是那么的短暂!那时候,我早意识到不久后会像离开南京一样,也会与兰州永别。严峻的现实环境、出于激情的误判,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智商,也没有了在逆境中扭转乾坤的信心,离开就成了不二的选择!离黄河远了,可我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声音,不是风,压根儿就没风,是黄浪……黄浪……啊——必须啊吧?是啊!站在黄河岸边,我啊了,置身在宾馆里写到《黄浪》的最后一个字也啊了。那一声声啊是酣畅淋漓的,也是我压抑了那么久后的一次次大爆发,却依然是一点希望!只是很多年来,我一直在意那朵拣来的浪花,却也没忘记老家村南那条沙河里的,倒是越发珍贵了起来。河也有根有脉,又像一根线,将一颗游荡的心牢牢地拴住了……啊……永远!

北京时间二十二点五十分,天气晴,燥热。下午,(我)去了财政厅,计划却又一次落空了。今天是世界无烟日,本打算少抽点烟,可是……啊……这也应该是1988年4月7日的日记,是待在兰州的最后一篇。之后,我很长时间没再写日记,可记忆里没出现空白。那朵拣出来的浪花是收获……啊……是西北之行唯一的一点收获,难言福祸,我才无语!我记不清究竟是哪天离开了兰州,却没丢下那朵拣出来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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