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陶县长其人其事
时间过得很快,界河的水依然静静的看不见流动,但是当年那些红小鬼,那些在折腾的人,有的悄无声息的过世了,有的已经步履蹒跚,在孔元庄其实比较能折腾的就是四个人,在家的是陶瘌子,陶家二小,郑治学。肖恒宽,和丁克亥。肖恒宽,我的二爷,一生短暂而传奇,在后面我来慢慢的说。丁克亥在八十年代初期回到庄上来过一次,就又回到了台湾,从此杳无音讯,他的境遇也是令人唏嘘不已。留在家中的,就是陶家二小和郑治学了。
陶家二小,陶闻仁。其实没有什么文化,上学的天数不超过一百天,但是却能写字,能读书。这个得归功于他当年的连长,和肖恒宽。陶闻仁小时候很聪明,但是特别调皮,父亲是个木匠,也是排行老二,人称二木匠,二木匠的手艺特别好,庄中的老木匠,基本上都是他的徒弟,他对徒弟的严厉和他的手艺一样的出名。二木匠一共生了两个伢儿,老大是个姑娘,老二就是陶闻仁,陶闻仁三岁启蒙时候才取的名,闻仁这个名字何以得来,不得而知,但是的确有的书生气。陶闻仁小时候就个子不高,却壮壮的,上学没有几天,和老师恶作剧,在老师的桌子上放些蛤蟆、蛇之类的,已经习以为常。最主要的是逃学和打架。那时候姜堰城区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人也杂,南来的北往的,日本人,国民党,还有共产党。天天有事情,比单调的课堂好玩多了。陶家二小的一次调皮,让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这天,才八岁的他,又和庄上的几个伢儿在东面的马路边玩,马路是唐元和孔元的分界线,马路东边是唐元,西边是孔元。马路南北向,上面经常有大车走过,还有马车,牛车,以及各色的人。在这各色的人中,经常有带着草帽,帽檐拉得很低的,衣服比较新的外地人,有的坐在路边的摊子边要一杯茶,有的就坐在树下四处望,不要说,这些人很多是来做生意的,要么就是茶叶啊,糖啊一些的,但是最多的,就是探子。探子分为好几种。一种是国民党的探子,他们一般当地人的多,但是不是本庄的,肯定是本县的其他地方的人,他们喜欢用本地口音,两到三个人,做事也比较直接。还有一种是共产党的探子,他们出入一般在下午或者傍晚时候。外地人多,三到四个人为一帮。还有一种,就是姜堰警察的探子,这种探子就很麻烦,随便抓人打人,目的就是为了钱,看你比较有钱了,就用各种借口拦下你,问着问那的敲诈你。探子也有探子的规矩,不主动和人搭讪,一直用眼睛在帽檐下或者树的后面看着你,如果被盯上,就麻烦了。得想办法跑或者是解释,不然有说不清的麻烦。
陶闻仁和庄上的几个小伢儿在马路边玩,看到路对面的茶摊子上坐这个人,侧面朝着马路,面前的八仙桌子上放着茶,马路边飘过的灰尘玷污了茶,他全然不顾,一直盯着前面供销市场那个方向,黑色的套装下腰间咕咕朗朗的,像一把枪在腰间揣着。闻仁推推身边的伢儿说:哎,你看,那边的人是个探子,腰间好像有枪呢!
“哪里?我望望,哎呀,还真是,看样子绝对是大盒子枪。”
“哎,要是把他的枪拿下来耍多好?”
“别瞎想了!”
“真的想,来我们几个人来抢,看还能搞到?”
“别瞎说....”
“嘘.....” 陶老二用手示意他们别说话,然后爬到了地上,在地上爬到了马路边的渠道里,躲到树的后面,从后面腰间拿起弹弓,装上石子,瞄准了那个人的帽檐.....
“啪”
“哎呀!”一声尖叫,那人用手捂着腮帮,站起来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看,一辆马车刚好跑过,飞起的灰尘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跑到路中间,看一辆马车在小跑,车边沿上坐着个打盹的农民,依然在打盹,不像有任何动作。
“难道被发觉了?” 他摸摸发红的腮帮,再回到座位上坐下来,不对,应该不会,发觉了应该来的是一颗子弹。难道有人在提醒我?他又站起来朝供销市场那里看,这时候里面冲出来一个穿着短衣的男子,向他这边冲过来,后面跟着一群穿着黑衣服的警察,背着长枪,朝他这个方向追来。
“坏了,暴露了”
他赶紧跑到马路对面的大树下,一看大树后面躲着三个娃娃,年纪最小的后面背着个篓子,他慌忙从腰间拔出手枪,一下子扔在篓子里,然后站着,转过身来,看着一个身影从眼前冲过去......
“啪,啪....”
几声枪声,那个人倒下了,就倒在他的不远处,后面的警察跟上来察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用脚踢踢他,然后转过身来骂起来:“哪个狗日的乱开枪啊!啊!这个人是跟了好久的共党探子,你就轻易把他打死了?你妈屄的你朝哪打不好?一枪打脑袋?......回家咋和长官交差?就拉回来一个死人?”说着就慢慢的转过头来,一眼看到站在陶闻仁身边的人,先愣了下,然后从腰间拔出手枪,指着他问:
“你哪的?弄什的?”
“我是来姜堰做药材生意的,看到这些伢儿在路边,就想让他们帮找些药材,这是我的证件。”说着手在腰间摸下来....
“把手举起来。动就打死你......”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这个人乖乖的把手举到头上。
“细怂儿,你弄什的?”
“捉田鸡、蛇。”
“我看看....”
头在篓子边一伸就骂起来“细怂儿,抓这个回家有用啊?死家去!”
然后用枪指着年纪最小的陶闻仁,大声呵斥到:“你说!这个人咯是探子,他咯成买你的东西!”
“吵你妈屄啊!你望哪个像探子啊!来,探子被你打死在那块呢!”从这个娃幼嫩的嘴里骂出了老练的话,这个把警察长和这个人都搞得笑起来了。
“细屄伢儿,嘴倒是蛮臭的,我望你做个探子都不行。”
“我才么得空哎.....”
“早点死走......”
这时候这个人拉着留着鼻涕的陶闻仁转头走了,路过这个死人旁边还看了看,走过去了。
几个警察就抬着这个死人往姜堰方向走了。
走向孔元庄不远,这个人把陶闻仁的篓子倒地上,从里面拿出枪,插入腰间,这是一把大肚匝子枪,俗称“驳壳枪”。然后在路边蹲下来,双手捂着脸,一行清泪从手缝里流出来。
“哎,那个被打死的是什的人啊?”
“那是我的同志,一起的战友。”
“哦!”不懂同志和战友是什么意思,但是“一起的”陶闻仁懂。
“唉,你的枪正好!给我们耍耍?”
“想要?真的想要?”
“嗯!”
“刚刚那个是你打的?”
“是的.......”
“谢谢你,小兄弟,想要枪,明天我带你去......”
“不骗人?”
“骗你干什么,你刚刚还救了我。”
第二天一早,陶闻仁和这个人在马路边见面了,这个人把他带到现在粮管所旁边的一户人家,和一个络腮胡子见面了,一见面这个络腮胡子就满面笑容。
“哈哈哈,好,敦实”络腮胡子拍着他的肩膀,说“喜欢枪?”
“嗯!”
“这样,我先介绍下自己,我姓黄,我们这里的人都称呼同志,每个同志的枪,都是自己从鬼子和敌人手上抢的,你敢不敢?”
“这有什的不敢的?要不是那些人来,我把他的枪都能抢了!”
“真的啊?哈哈哈,了不起,了不起!”
“是的,这个娃的弹弓准!”
“哦?好,好,好苗苗啊!”
......
这个姓黄的,是苏北片区的共产党领袖,黄特派员,在他的指引和教导下,陶闻仁成立最年轻的“共党探子”。
陶闻仁的主战场是在姜堰,在姜堰他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情,火烧局长家,刺杀日本特派员,放冷枪打死警察,甚至让姜堰城内的日伪军恨的他牙痒痒。
陶闻仁在认识了黄领导后不久,就不上学了,黄领导带他到姜堰成天转悠,还认他为“侄子”。也跑到“二木匠”家喝过酒,交代了不少事情。就这样转着,转着,教了他不少本领。到了十岁那年,矮矮的陶二小,开始独立干活了。
从南边泰兴一带,带来的消息,要往北面的溱潼、兴化一带传达,必须要有人过去,陶老二小,适合做这个,他把那些共党的纸条,放在帽子里,裤裆里,褂子的补丁里,能想到的地方,都放过。这样送着消息大概大半年,基本上没有人怀疑他,连查他的人都没有,但是有一次,和一个看守搞得不愉快,还是吃苦了,这就埋下了火烧局长家的祸根。
那天从姜堰城东北往回走,到姜堰东面,被穿黑衣服的警察拦下了。
“细怂儿,你好像从这里来来回回好几次了吧?”
“咋了?路不给我们走?”
“你弄什的的?到哪去?”
“从兴化家来的,兴化姑妈家,有鱼,在船上。”
“细怂儿天天吃鱼啊!来给老子买包烟去!”
“拿钱来~”
“啪”一个耳光打过来。“老子吃你一根烟,还拿钱来!下次别从这走!”
“你个狗日的咋随便打人?”
“就打你个小屄养的!” 又是一个耳光扇过来,这个耳光却没有扇到,陶二躲过了,从地上拿起一个土块就甩他脸上。
“妈屄的,你还打我!”
“哎呀!好你个细怂儿,这么横?是共党吧?!细枪毙儿!”说着从肩膀上拉下长枪,一拉枪玄。
“唉!狗日的,还真用枪打我?好!””说完陶二转头就跑,边跑边回头看,这个人只是瞄准,却不开枪。
“原来吓唬老子!”陶二从口袋里面拿出弹弓,装上石子,一甩手,飞出去了,正中这个警察的面门。
“哎呀!妈唉!小狗日的”骂着,这个警察真的“啪”放了一枪。枪没有打中人,打在了木头的电线杆子上。
“城东有人放枪”这个引起了大街上的恐慌,街上的人四处跑动,跌跌撞撞的,骚乱起来。
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来到了城东,上面下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胖警察,腰间扎着宽腰带,别着转轮手枪。走到前面来问:“哪个打枪的?”
“报告局长,有个小共党跑了!”
“共党?抓!”
“是”!
正在街上游荡的陶二,以为脱离了危险,在主城区边走边踢着石子,全然不知道身后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开始靠近他。
“好你个小屄养的,终于抓到你了!”
忽然陶二赶紧眼前一黑,头被人用袋子套着了,然后他整个人都被抗了起来。
“去你妈的!放开我!”他边挣扎边骂,但是没有用,他被带到了姜堰治安局局长办公室。
“你?你是共党?”
“什的公党母党?”
“唉~~~小屄养的东西,到老子这还横?”胖局长一个大耳刮子打到了陶二的脸上,把鼻血都打出来了。沾了局长的白色手套上,特别显目。
“啊~~,疼!....唔~~~~~”陶二哭了起来。
局长皱着眉头,脱下手套,扔在桌子上,问:“你的同伙在哪?叫什的名字?”
“我么得同伙,就一个人,那个人向我要香烟,我么得把他,他用枪打我!唔~~~”
“用枪打你?因为香烟?!”
“是的,他就是要香烟~~~”
“狗日的东西....”骂着局长走到门外,咕咚着几句,传来几声“啪”,“啪”像是抽耳光的声音。
大概十多分钟,这个局长又走回来,一拍桌子,:“你也不是个好怂,你用弹弓打人的?”
“是的,他打我,我才打他的!”
“滚!小怂儿,下次别跟我嘴狠,把你头拧下来!”一脚踢向了陶二的屁股。
陶二连滚带爬的跑了.....
狗日的,敢打我!这个在陶二心里埋下了仇恨,几个月后的大冬天,报仇的机会来了。
那个冬天,天寒地冻,房子上和路边还有着几天前的残雪未曾化净。陶二装着叫花子,把脸摸得黑黑的从西边的溱潼传话回来,为了安全,黄指导员教他识字,把一些话背熟悉,连标点符号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到目的地,再默写出来。一字不拉的写出来。这样安全。这让陶二学了不少的字,能写能读,挺好。
话说这天他回来比较晚,兜里有几个硬币,想吃大肉包,大肉包店的小二,也是个共产党的探子,他已经快二十了,泰州人,在包子店干了三年了,和陶二熟,在一起开会好几次。这天陶二来到包子店,一看,店门口站了很多人,还有警察,他有点慌了“是不是小二出事了?”他挤进去一看,是几个警察在里面闹事,桌子上和地上散落着包子,老板在一边不停的点头哈腰的说着什么,胖子局长拐着个女人,这个女人也是矮矮的,穿着个棉袍,耀武扬威的指指点点的骂。几个警察在一边帮腔。陶二明白了,肯定是白吃白拿,还欺负人。不行,今天晚上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想着他悄悄的摸到了后厨,小二一看有个叫花子的人进来,刚想往外赶,一看是陶二,愣住了。陶二一笑,说:“就来看看。”然后他在后厨东张西望的,找着什么。最后,他看到了油灯。好了有办法了。他把油灯拿起来,放到自己的篓子里,然后从灶台上拿过一盒火柴,放口袋,顺手拿了两个包子,朝着小二笑笑,走了出去。
外面还有几个警察在吆喝着,局长已经和那个女人上了人力车,准备走了,老板把他们送到门外,点头哈腰的,送他们走了,陶二悄悄的跟着局长的车,来到局长的住处,一个独院,位于下坝口的桥边,站在桥上,可以看到院子里,院墙不高,是转头砌成的,紧靠着院墙的是糊着纸的窗户,窗户边整齐的垒着玉米芯子,取暖用的。陶二站在桥上,看到局长下了车,走到院子里,来到院子后面的房子里,然后靠近西边的房间,亮起来了灯光,他们就住在这个房间,就是这个对着桥的垒着玉米芯的房间。
狗日的,今天晚上烧死你!
他悄悄的摸到围墙底下,窝着,这时候房间里面传来了淫荡的调笑:“唉,今天这个包子很香,但是没有你的两个大,也没有你的香。”
“死走,嚼怂!”
“来,摸摸!”
“哎呀,手冷死了......”
“你给我先捂捂”
“哎呀,嘻嘻.....嘻嘻....”
接着是稀稀疏疏的声音,不堪入耳的声音,然后平静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好不容易,听到了像雷一样的鼾声,夹杂着几声女人的梦话,他们睡熟了。
陶二翻过围墙,悄悄的把门从外面扣上,用油灯的引油的铁芯插死,把油在悄悄的浇在窗户的纸上和窗台的玉米芯上,把玉米芯门口也堆了一点,浇上火油,然后从口袋里面拿出火柴,先点燃了门口的玉米芯,在用燃着的玉米芯点燃了窗台的玉米芯和纸,冲出了围墙,冲到桥上,不一会儿,火一下子冲上了房顶,房间里传来了局长和他那个女人的嚎叫,紧接着拽门的声音,门从外面锁着。门的铁栓子烧得发烫,发红。整个房子陷入一片火海中....陶二在桥上听着嚎叫,看到周围有人朝这里跑来救火,他悄悄的消失在黑夜里......
局长没有死,火烧了他半个脑袋的头发和眉毛,狼狈不堪。那个女人被火燎得到处是水泡,甩着两个大奶子在灰烬中间嚎哭,头发烧得焦黄。
包子店的老板发现油灯丢了的当夜,局长家失火,怀疑小二,但是所有人证明小二一直在房间没有出门。老板在家抖了一个星期,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经常有警察被石头打破脑袋,被冷枪打死,甚至上厕所死在粪坑里,走路被捅刀子的,应有尽有。就连日本兵后来驻扎过来,都没有安宁过。
说起杀死日本的特派员,这个纯粹是偶然,甚至有点恶作剧。
这个特派员,是驻扎姜堰的日军的特派员,据说是个比小林少佐还大的官,这个人公开身份是个记者,带着个相机四处拍照,其实他是个间谍,一直等他被杀后,黄特派员才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这次是捅上天了,这个由日本军部派来的人,在泰县死于一个十多岁的娃娃手里,虽然他不是军人,但是是黑龙会的头号人物,长住上海,出来“检查工作”的。
这天下午,腾田很无聊,跨着相机,穿着日本的和服,前面挂着相机,腰间藏着一把“王八盒子”,一个人出了城,小林让兵跟着,他不肯。自己往张沐一带走,他想看看田间的油菜花,其实他的真实目的是想看看,张沐一带,共党的动向,消息传来说张沐一带共党闹得挺凶。他想趁机侦察下,来姜堰半年多了,吃的不错,玩的女人也不少,就是一个共党的影子都没有见过,只见到这些警察和兵个个紧张的不行,经常被莫名其妙的打冷枪。为了震慑这样的现象,小林阁下先是四处清剿,鬼影子都没有抓到,然后从上海押来七八个从学校里面抓过来的共党分子,拉到泰县姜堰来枪毙了。还是当众枪毙。那几个人,根本不是战士,最多是被共产党宣传过的学生和教师。真的有点丢人。不行,自己出来走走。
沿着土路往南走,春天的太阳暖洋洋的,已经有淡淡的热了,因为穿着和服,又挂着相机,路上的老百姓都躲得远远的,有胆子大的走在路上,也是站着等他过去才敢走。他总是点头,像他们表示善意的笑。这样来表示“中日亲善”。其实他不知道,他刚刚出了姜堰不远,一个少年的身影就悄悄的跟着他了,他对他胸前的相机,特别敢兴趣,正在考虑怎么样才能得到他的相机。
陶二刚刚从城里出来,本来向西南,回孔元,但是看到穿日本和服的人走出城往东南方向,而且一个人,挂着个盒子在胸前,这个盒子肯定不是枪,是什么?来,搞他! 陶二挎着个竹篮子,里面放着一卷布,布的下面有一把很长的剪刀,这个是黄特派员安排他到城西的布店去送信,有意放里面的。看到这个日本人,他悄悄的把剪刀拿出来,放在腰间的最后面,然后挎着篮子远远的跟着,一边走一边想,怎么能得到他的胸前的东西。走着走着,大概二十分钟过去了,他有了注意了,看着腾田走在渠道边往右边拐,拐向张沐方向,那路的两边有柏树和路边长满了金黄色的油菜花,等他拐过去了,陶二加快了步子,假装超过他。
“唉!小孩,请停住,打听下......”腾田把他喊住。
“你弄什的?”
“请问这个庄叫什么名字?”
“张沐!”
“哦~你是弄什么的?”腾田打量着陶二。
“裁缝!我一家都是做衣服的。”说着陶二把篮子里面的布,拿出来给腾田看。
“哦?~裁缝?我看你不像?”腾田看着这个十多岁的后生。
“那里不像?就你身上的这个衣服,我看两遍,就能一模一样的给你做出来!”
“哈哈哈,你真会说笑!”腾田发出了大笑,满目的怀疑眼神。
“不相信?我用手一量,就能知道你穿多大的,用手摸摸就能知道什的布料,出什的成衣。”陶二满口的专业术语。
“唉~~~,来来来,我考考你,像我这样的体格,穿多大的衣服?多少料子?”
“你这个要用手指来框?”
“用手指?不用尺子?”腾田满脸疑惑。
“我们出去哪有那么多尺子?你脱下来,我来给你框框!”
“行。”腾田解开腰带脱下和服外套,里面穿着对襟的白色,露出腰间的“王八盒子”。
“枪?”陶二叫起来,因为兴奋和高兴,但是在腾田的眼里是因为恐惧和惊讶。
“别怕,别怕!这个是防身的”说着腾田把枪往里插插,提着衣襟。
陶二,一手带着腾田的衣襟,另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在丈量着领口的跨度,他慢慢的把衣服提高,档着腾田的视线,然后悄悄的从后面摸出剪刀,猛地从举高衣服的下摆插向腾田的胸部。因为个子没有腾田高,衣服也挡着腾田的视线,长剪刀从腾田的两肋骨的交叉间斜斜的向上插进去了。
“巴格”!腾田一声惨叫,两个手死死的抱着已经插入很深的剪刀,陶二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用他的衣服遮着他的脑袋,拿脚把剪刀往里一踩,腾田就这样被杀了。
杀死腾田后,陶二用力把腾田拖到路边,拿起他的枪和胸前的相机,放着篮子里,转身就跑了。
腾田被杀的当天晚上,郑治学郑保长就接到报告,有个日本人在姜堰城南被杀,他带人过去一看,正是自己的仇人腾田。他吆喝着跟着的人说:“快,我在这看着,你们去报告小林大佐。”跟着的人跑远后,他拔出腾田胸前的剪刀,剪下他的生殖器,然后把剪刀再插回去.....
小林大佐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带人急匆匆的跑来,一看腾田怒睁的双眼和胯间的物件丢一边,气得哇哇大叫,抽出军刀一把拉住了郑治学,说:“是不是你?!啊~你!小人!”
“不!肯定不是我!”郑治学静静地看着这个文静的日本人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巴格!巴格!”
“太君,息怒!”这时身边另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在小林的耳边耳语几句,小林冷眼看看他,手一挥:“走!”带人走了......
陶二拿着相机和手枪,来到了黄特派员着,把这个给他看,然后把前后的经过说了一遍,黄特派员哈哈大笑说:“好!哈哈,腾田,我认识这个人,这个人的原名叫腾田原二,黑龙会的驻军代表,不是军官的军官,他比小林大佐的职务还要高好几级,据说是个武艺高强的日本人,刀法非常出众,却死在一个娃娃手上!哈哈哈”说完他拍拍陶二的头说,“小子,你长大了,这把枪归你,但是相机得上缴,我给组织汇报给你请功。”说着把枪给了陶二走出去了......
那几天的泰县,到处是奔跑的日本兵和警察,有传言说南边的共产党的前沿部队已经进入姜堰城内。
陶二有了枪,顿时神气了好多,把枪插在腰间,腰杆子也挺得笔直的,他拿着这把“王八盒子”,在姜堰城外“惹事”,把打他耳光的那个倒霉的警察整个耳朵打掉了。
这天,他从城外城南绕到城东,老远就看到那个警察在东面的城外的大路上,背着个长枪,叼着香烟,在一一盘问着来往的路人,遇到大姑娘小媳妇儿,还要收身,说是规定。然后乘机在人家身上这里揣揣,那里摸摸。没有人敢说什么。他悄悄的走到他后面大概十多米的地方,停下来,想想怎么搞搞这个警察,他转头看看这条路,南边通向张沐,北通向沈高,大路,向东南有条小路,通向九洞,人称“狗屎”的地方。往东,路是斜着向东北的,往白米。路不大,不小。但是是国民党经常走的路。不安全,只能往南或者东南跑。他注意拿定后,从腰间拔出手枪,从身后对着这个警察的后脑就是一枪。“啪”,枪响了,警察的帽子飞了,“妈呀!”警察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把迎面走来的几个农民吓得转身就跑。他一看这个警察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肯定是没有打着要害,准备第二枪,枪却没有响,正准备打第三枪,“啪”发现侧面有人朝他开枪,原来警察都是两个人一起的。他转身就跑,从小路跑向九洞。
“嘟嘟~~~~”后面的警察吹起口哨,“共军杀人了,快追~~~”枪声和喊叫把敌人引来了,等敌人跑到这个地方,陶二已经从南边很远的地方又绕到了朝南的大路,回到了姜堰城的南面,而敌人却向九洞方向继续追了。
这次的袭击,没有得到特派员的表扬,反而批评了。
“瞎搞!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特派员呵斥着陶二。下次不许这样。陶二嘻嘻哈哈的说:“好了知道了,特派员”然后他拿起手枪给特派员看,问:“这个怂枪不响!”特派员拿起枪,一拉枪套筒,奔出一个子弹,是个臭子。说,“卡壳”。想想说:“枪是你的,但是我得保管。”把他的枪收起来了。
那个倒霉的警察被陶二打飞了右耳,子弹在腮帮上留下很深的槽,长了好久才恢复,整个脸变得很吓人。
这把枪,后来又回到了日本人的手中。
在后来的几个月里,陶二安静了很多,每天学习各种知识,打枪,谍报,看地形,化妆等。
但是后来,店小二,那个泰州来的包子店的小伙子,被警察局长抓了,他背叛了,交代了陶二和黄特派员的据点,一天下午,黄特派员被捕,枪被没收了,他成了杀害腾田的凶手。当夜被押到了海安,那天下午,警察带人去抓陶二,陶二的脑袋都被火点燃,发疯样的跑到了孔元庄,跳下界河逃命。后来被郑乡长所救.....
可恶的是那个店小二连累了很多人,包括后时庄的那个钱地主的唯一的儿子,陶二的玩伴,刚刚被发展的小通讯员,差点被活埋。当天夜里就从家里跑出去了,至今未回......
陶二伤势好后,找到了“肖恒宽”,我的二爷,上了三个月的党校,成了中国共产党,同时秘秘入党的还有郑治学。我二爷是入党介绍人。还参加了著名的黄桥决战的一段。算是经过了真正的战场洗礼。
有关县长在战场的事情,暂且不表。
陶二经过战场后,又回到了泰兴某团,在团部的《苏北特派员登记名册》里面,找到这样一段文字:
“郑春明,男,化名:黄为民,河南郑州人,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参加中国共产党苏北特遣队,被派遣为苏北联络员,负责三泰地区的革命军民联络工作。1943年,被叛徒出卖,英雄就义于南通海安。享年38岁。”附着大胡子黄特派员的照片,这时他才真正知道,原来黄特派员真名是:郑春明。在抓到海安的第二天就被杀害。
在团部休整了近一年多,他跟随着团部参加了渡江战役,在渡江战役中,他表现得很积极,参加了“第四野战军东集团军”,当时担任副团长,作为“参战积极分子”,他向组织上提交申请,请求参战“前方敢死队”,他在申请书中这样说的:黄特派员因为他的鲁莽行事而被叛徒出卖,他不积极参战英雄杀敌,对不起黄特派员的在天之灵。领导很快同意了他的请求,将他从自己的连队调出来,作为冲锋队长,加入了前线冲锋。就在这个时间点,他和克亥竟然有了交集。
渡江战役的那天,整个江面上全部是大雾,敌人的火炮不断在江水中爆炸,溅起的浪柱比帆船的帆还要高,不断有人落水,不断有船被击中。这时候江对面的敌人的机枪“呱呱呱”的乱叫,在江面上溅起一点点的水花,像很多小鱼在江面跳跃着。陶二紧紧地爬在船头上,摇船的是泰兴的一位大爷,大爷摇船水平很高,像蛇一样左右的摇摆着前进,总是能躲避着一颗颗飞来的炮弹,那些掀起的水柱,恰到好处的在船的周围落下,但是船依然无恙。陶二趴在船头看着对岸,雾蒙蒙的不太清楚。这时对面的机枪好像停了下来,传来一阵阵叫骂声:
“妈的个屄的,你来这些狗日的,打你妈的屄啊,浪费子弹啊!子弹就这样浪费的?”
“报告长官,江上雾大,看不清楚!”
“妈的个屄的,下去给老子搬一箱子子弹来....”
“是......”
不对,这个口音,典型的是我们泰县一带的口音,而且声音比较耳熟,在渡江前的战斗动员中,部队首长曾经说江对岸的守军团长,丁克亥,是他同乡。难道真的是他?他从船头上稍微抬起脑袋,从挎包里面拿出望远镜,对着江对面的掩体上看,一个年轻的军官模样的人,剃着平头,军帽塞在肩章上,打着领带,正从一个卫兵头上摘下钢盔往自己的头上戴,然后又从卫兵的手中接过一把轻机枪,检查枪机......
妈的!是克亥,这个狗日的!小时候还和我一起耍的!
“克亥,我是陶二,快放下武器~~~”
刚刚端起枪的军官愣了一下,看着江面,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然后愣了大概三秒,端起机枪向陶二的船头扫射过来。
“呱呱呱呱.....” 机枪大概响了有半分钟,子弹飞过来,从所有人的头顶飞过去,打在了船的桅杆上,把桅杆打断了,把帆打成筛子,但是船上的人丝毫无损.....
“妈的!共党都快上岸了,打你妈屄的打?那些开炮的狗日的都死绝了?!给老子撤!”岸上的人对着手下喊着,提着枪带头退下来,这边的战场只有零星的枪声,和解放军向岸上的喊杀声......
这一幕,永远的印在了陶二的脑海里,直到多年后再见到克亥,两人拥抱流泪,紧紧的握着手。
陶二问他:“当年我喊你,你听到了?!”
“咋听不到?听到了!当天我们又被调到了舟山,在舟山就有人举报我,说我通共,我在台湾依然被调查了3年多.....”
两个老人又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渡江战役后不久,陶二就退伍了,被安排到家乡参加地方的革命工作,他和泰县人民医院的护士长,也是革命英雄结婚了,生了个儿子,两个女儿。
陶县长到文革末期才退休,大概九零年过世,享年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