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一部剧、一个故事,不同的人会以不同的视角发现不一样的内涵,哪怕同一个人也会因为不同时刻心境不同而产生不一样的感悟。
前段时间读李玫瑾《幽微的人性》时感触颇多,总体来说疑惑多于收获,但又感觉不知从何说起。之后正好遇到一部亚马逊年度编辑选书第一名的新人处女作《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间或还浏览过阿德勒的《儿童教育心理学》,一些碎片化的想法最终因为端午期间一部国产热剧《隐秘的角落》得以联结。
《隐秘的角落》评分居高不下,网上评论也异彩纷呈,毕竟自媒体时代每个人的话语权都可以自由体现。有的人为“坏小孩”表现出来的超乎年龄的“恶”唏嘘不已,有的人为退役警官老陈的温情和坚持庆幸之至,有的人为张东升的卑微和狠辣感慨万千;有人鄙视朝阳妈妈几近变态的占有欲;有人羡慕叶家父女和谐的亲子关系,有人可怜朝阳爸爸中年丧子连着丧命的凄惨……纵观全剧,似乎每个人的恶都能寻到源头——“爱”,因此随着剧情的发展,总有那么一瞬,作为观众的我们难免会原谅剧中人物的恶。
李玫瑾教授长期从事犯罪心理和青少年心理问题研究,说她是犯罪心理分析方面的专家这是不容易置喙的,称之为中国犯罪心理画像第一人也不为过,毕竟因其卓越的犯罪心理画像技术而破获的有影响力的案件不在少数。但是如果像有些媒体将李玫瑾教授成为家庭教育专家、育儿专家,则是一种误导。李玫瑾的研究领域决定了她研究的对象是已经有犯罪事实的既定的特殊个体而不是普遍的正常人群,因此她给出的关于家庭教育问题的结论是有限定范围的。《幽微的人性》以对话的形式展示了一些个案,这些个案的分析结果支持李玫瑾教授的结论:人群中的的确确存在这样一些人,他们天生具有犯罪人格,是具有犯罪潜质的,因此在某些特定的环境或时刻,犯罪人格被激发而产生一系列犯罪行为。
具有犯罪人格的人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很难与他人共情。即不能回应他人甚至亲人的感情,也不会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感情。也就是说,至少他们的社会情感基本上是缺失的。
阿德勒《儿童教育心理学》提到:社会情感是儿童发展是否正常的晴雨表。对社会情感发展的任何干扰,都会严重危害儿童的心理成长。
《隐秘的角落》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朱朝阳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开家长会时老师提醒他的妈妈朱朝阳没有朋友、和同学相处有问题,朝阳妈妈很不以为然“孩子现在只要学习好就行了,交朋友是将来到社会上的事。”其实我们身边这一类家长不在少数,有意无意之间剥夺了孩子发展社会情感的机会,忽视孩子的社会交往需求。所以朱朝阳内心惧怕失去父爱,在看到同父异母的妹妹将要坠楼时他是矛盾的而不是立即施救;所以朱朝阳内心渴望朋友,当小伙伴走投无路上门求助时仅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便接纳了儿时的玩伴,并用自己的高智商尽力维护小伙伴各种合理不合理的诉求,不断游走于危险和罪恶的边缘。
如果说朱朝阳是张东升儿时的镜像,想来张东升的童年经历也大致如此境况,剧中没有交待也无从考证。张东升的婚姻关系显然是不平等的,作为上门女婿,他在岳父母、妻子面前感受到的是心理上的挫折,他每次问“我还有机会吗?”其实也是在试图找回自己的信心,不幸的是,他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感受到的仍然是无尽的失败和气馁。做为一个社会情感缺失看人,他不会选择常人认可的行动——将聪明才智用于正道通过改善自己的处境赢得家人的尊重、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而是选择自己认为的“捷径”——用刻意营造的孝婿人设掩盖“带岳父母爬山”的真实目的、精心设计不在场的证据并巧妙利用常用药一手策划妻子“意外”溺亡,接下来,他很轻易地摆脱了“社会规则、道德义务”,用终结他人的生命满足自己心理上对成功、对自由的渴求。扼杀生命的那一刻,张东升表现出来的看似勇敢和无畏,终究掩盖不了内心的怯懦和软弱。
无论是《幽微的人性》呈现的一个个案例,还是《隐秘的角落》中那些因爱而生的“恶”,都在验证一个规律:每一个问题小孩背后一定有一个问题家庭。那么是不是可以反推所有的问题家庭一定会养育出问题小孩呢?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会告诉你答案——不是的。
作者,故事的主人公——塔拉,生长在一个糟糕透顶的原生家庭。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疑似双向情感障碍精神病,偏执、躁狂,不可思议地反科学反现代化、奉行刻板的宗教信仰,不准孩子上学、生病不准看医生,每一个孩子都必须为家里的废料场工作,赚来的钱几乎都用于建防空洞并用粮食、蜂蜜、弹药填满防空洞,时刻为自己臆想的世界末日做准备;塔拉的一个哥哥肖恩极端暴虐,兄弟姐妹几乎都被他暴力相向甚至危及生命;塔拉17岁之前没受过一天学校教育,一次偶然的机会,受到其中一个“觉醒”的哥哥泰勒的影响开始自助自救,通过自学考取杨百翰大学,2008年获文学学士学位。随后获得盖茨剑桥奖学金,2009年获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学位,2010年获得奖学金赴哈佛大学访学,2014年获剑桥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
塔拉的原生家庭被一种扭曲的家庭忠诚观念主导,她的父母视变化为危险,不管谁要求改变,都会被驱逐。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无论身体、心理健康都是不容乐观的。废料场的工作充斥着危险,塔拉自己以及兄弟姐妹多次受伤以至生命垂危或致残,同时还要躲避兄弟肖恩的伤害;一家人在外人甚至亲戚眼中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禁止到镇上打工、把交朋友视为异端……除了必要的生意往来,塔拉和她的兄弟姐妹被警告不得与家族以外的人交往,因为那样会带坏他们。很显然,只与家人交往严重影响他们社会情感的发展,肖恩的极端性格和行为大概也与此相关。
值得庆幸的是,塔拉有一个值得尊敬的哥哥——泰勒,他自己从音乐中获得启迪,萌生了逃离家庭走进现代社会的想法,并试着影响塔拉,鼓励塔拉走出家庭的束缚。从书中我们也能看到,塔拉的庆幸还在于,她不像《隐秘的角落》中朱朝阳那样在学校受到同龄人的歧视和孤立,也不像张东升那样处处遭遇挫折。当她进入大学,第一次离家走上社会时,她的室友、同学在发现她的“怪异”言行时最多是不来往,而不会刻意欺凌,有的还试着善意地接纳她,她的导师们在了解到她的特殊经历之后,积极为她寻求解决问题的出路,于是她获得了转变的机会。
偏执的父亲一直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将塔拉拽回家庭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母亲则充当了父亲的“帮凶”。塔拉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都是出于纠结、矛盾、愧疚、恐惧之中,她不愿割断与家人的联系,更不愿意停下重归社会的脚步。当她终于摆脱负罪感接受全新的自我时,她把这一切归结为——教育。
教育,一直有着不可估量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让你像鸟飞过那些隐秘的角落。
张东升、朱朝阳们身上,也能看到教育的痕迹。若没有良好的教育,他们不会认识笛卡尔,不会获得过人的智慧和胆识。但很显然,他们的教育是不完整的。
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5年发布的报告《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中的一句话结束本文:人文主义发展观在教育和学习方面意味着超越狭隘的功利主义和经济主义,终身学习是为所有人提供发挥自身潜能的机会,以实现可持续的未来,过上有尊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