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芦花会唱歌(10)(之一把大火吞没整个村庄)

住在芦苇荡边的人家,最怕两件事,一是孩子落水而亡,另外一件就是房子失火。

然而,防不胜防,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每年的冬天,正是收割芦苇的时候,家家门前屋后,堆满柴垛、稻草和树枝,一为烧火做饭,二为窝在屋里编织柴帘蒲包。

远远望去,只见一堆一堆高高在上的柴垛起伏相连,低矮的房屋脊梁反倒掩埋其中,不露踪影。

尤其年根岁底,蒸米糕、做包子、炒蚕豆、包汤圆、杀鸡宰猪……家家户户为迎接过年,围着锅台,忙得不亦乐乎,炊烟袅袅,从清晨飘到半夜……

大人孩子兴奋得好像忘乎所以,忘记了火灾的逼近,或者说火灾触手可及,无法预料。

夜深人静,打更人拎着灯笼,敲着木鱼,沿村叫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暗火浇水,水火无情,……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沙哑苍老的声音,在曲折逼仄的巷弄间缠绕,一路缥缈,盘旋在芦苇荡的上空,归入虚无。

辛苦了一天的庄稼人,进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突然,窗外传来失魂落魄的喊叫,伴随着震天的敲打瓷盆声,失火了,失火了……

在我五岁的那个腊月二十六,当我迷迷糊糊地被母亲抱出屋外,光着脚站在冰冻三尺的空地上,睁开眼,周围的一切恐怖至极。

大人喊,小人哭,羊叫狗吠,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整个村庄变成了燃烧的海洋。

母亲和三个哥哥,顶着滚滚的浓烟,抱出瞎眼的奶奶、姐姐和我之后,我家的房子已烧得热浪袭人,不能靠近半步, 一家老小赖以生存的一切,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当披头散发的母亲,拼了命地要冲进屋里抢救东西时,三个哥哥死死抱住母亲,不让她做傻事。

母亲和奶奶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虽然是破房草屋,但一针一线、一碗一筷、一布一纱,来之不易,均饱含父母胼手砥足的劳动与血汗。

到处是柴草堆积,点火就着,火势越来越猛,越来越大,不但无法扑救,还会危及到人。

逃命要紧,一村老小,被大火驱赶到空旷的地方,望着被大火吞没的家,哭声遍野,有些老人当即晕厥过去。

当父亲从芦苇荡赶回来,找到我们的时候,一个村庄已烧掉半个。

劲风卷着火舌,横行无忌,一路攻城掠地。

从东墩到西墩,从南沟到北沟,所到之处,片瓦不存,寸草不留。

直到天亮,一个村庄全部变为灰烬,大火才慢慢熄灭。

鸡鸭牛羊烧死无数,也有人员砸伤与烧死。

直到事情过去了几十年,提及那场大火,健在的村里人,还谈火色变,心有余悸。

我家那五间丁头舍,聚集着一家人的吃喝用度,结果,母亲的原话是“连一根筷子也没有抢得出来”,可想而知,母亲内心是怎样的悲痛。

祸不单行,也许是过度难过,年老体衰的奶奶一病不起,没过多久,撒手西去。

母亲和父亲跪在奶奶的坟墓前,立下重誓:一定要新砌青砖红瓦房,不能让草房子的火灾再次发生。

那时的村庄,十之八九住着草房子,宽敞又明亮的大瓦房是多少人家祖祖辈辈的梦想。

父亲和母亲,不识字,没有技能,除了一身力气,一无所有,这样的梦想,谈何容易实现?

但是,我的母亲,事情没有做成之前,从来不说大话,只是把一股信念憋在心里,默默地使劲。

不管白天黑夜,风里来雨里去,母亲一如既往地埋头苦做,一颗汗珠摔八瓣,钱在手里一分一分地攥出汗。

母亲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没得大本事的话,就要舍得出力流汗,苦日子也会熬出头。

日子在母亲的出力流汗中,一天一天地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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