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鹃残梦
4
二十一岁的年纪,我第一次坠入爱河,不能自拔。每当晚上躺在床上想着这事的时候,就激动地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想跟她聊天。又因为太晚,怕打扰到她,就自己打开QQ或者短信一遍一遍地看着聊天记录,傻傻发笑。睡在下铺的舍友每天晚上都要抬脚顶我的床,提醒着我很吵。
那段时间,城东城西,转三趟公交车,我乐此不疲地一有时间就跑去。轻车熟路地来到她住的地方,陪她做她想做的一切事。
那时候感情就像一杯烈酒,酒香四溢,急于分享,毫无保留地全部倾出,不留余地,想醉人也醉己。可往往都是自己醉的一塌糊涂,对方却一点酒都没沾。也许是因为那时我很穷,穷得只剩下感情,想要竭尽全力地给予对方,只是没有发现,我倾其所有的,也只是空白乏力的感情罢了。
初恋几乎折磨得我精神分裂,我却乐此不疲,我一个小城来的穷小子,没想到徐莫会接受我。深夜的宿舍出不去又进不来,折腾到半夜睡不着我就玩手机。手机里装的聊天软件都是徐莫喜欢玩的,一遍一遍地看着她的动态,留言,也看看她以前的断言片语,期望以此构建她的过去。有时候,我们了解对方的过去并不是在乎,只是希望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希望能有更美好的未来。
不久之后,徐莫说要离开那个地方。我问为什么。她说那是跟前男友一起合租的,现在分手了,而且房租也快要到期了,就想着搬出去。我想也好,毕竟新人不恋旧地,说不上对错。
我请了一天假,辗转两个半小时,来到熟悉的小屋。她都收拾好了,满满两个大箱子和一个大号的手提袋。小屋顿时显得空旷起来,不复温馨模样。我突然幻想起这里有关于两个人的一切,想到两个人的耳鬓厮磨,朝朝暮暮,突然对她说:我们一起住吧。
她低着头,说:你在东我在西,太远了……。
那就找个中间点。我说。
她沉默。
那天我俩手拉手像一对小夫妻去看房子。可是市中心的房子太贵,我们根本承受不起。看了大半天,找着一个老房子。普通的水泥地板,四围刷的惨白的墙壁,部分角落留下了当初沙发茶几等家具的痕迹,隐隐发黄,一条清晰的细小裂缝绵延几米长,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均留着曾经生活的足迹。
我心里黯然,顿觉这个房子从前的主人一定生活的很伤心。这是一种莫名的感受。中介一句话也没说,陪着我们四处转。徐莫拉着我出来,说:着房子光线不好,让我心里发闷。
那是因为窗帘没有拉开,拉开就好了。我说。
我学校在城西,这里太远了,我没办法住这么远。她说。
……。
而且家具什么的又要重新安置,太麻烦了,收拾也得大半天,想想就累。她说。
……。
没办法,吃过饭我又陪着她回去。看着已收拾一空的房子,仍然干干净净,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空落。毫无感情历史,家徒四壁,然后慢慢添置一碗一筷,一茶一杯,一张床,一张椅,才具备生活的形象,构建成一个完整的家。
猛然间想到这些,让我无法言语什么。实在无话可说,我去银行取了钱,还是给她续了原来那间公寓。
我不知道,如果我的父母看到我这么做,看着我拿着他们的血汗钱去给一个他们素未谋面的女孩儿租了一间城西的公寓,会是什么心情。我又想起刚来大学那一年,他们在车站送我的场景。心里像划着刀子一般难受。
徐莫顿时眉开眼笑,熟练地将一切复归原位。任何事都需要成本,恋爱也一样。我那时一个星期课不算多,星期五下午就没有课了。一到星期五就往她那儿跑,星期六星期天就在那儿陪她过,星期一再回来。如此来往,乐此不疲。在一起的时候没办法做事,我只能在平时做兼职。拼命地干,白天在图书馆做助手,晚上就写写文,赚点稿费,也帮同学们抄作业赚钱。可是毕竟赚的少,周末陪她逛一次街就没了。宿舍和班级每一次聚餐我都没去,没有时间。就像一个掉了队的野兽,整个世界除了她还是她。
其实说到底,学生时代的恋爱,所做的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件事:逛街,吃饭,聊天,看电影等等。再无新意。若说有不同的体验的,大概就只是身边换了不同的人。但其实,所做的事,大都一样。我始终都相信,每一段恋情的开始,都曾想过天长地久。只不过大多没有天长,于是这句话就变成了一个渺远的所谓誓言,或是谎言。
我与徐莫之间,甜蜜必然有过。至少她曾眉目低垂,与我温柔说起“以后常来”;至少曾用力拥抱过我。可是时隔多年,那些甜蜜都变成碎片,总也模糊,反倒是那些不悦像一把刀子,划在心尖,明显的疼痛感,历历在目。年少时,我可以出去跟同学打球唱歌就忘了与邱雨之间的不快,但对于徐莫我不能。我已不再年少,亦或者,邱雨与徐莫,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徐莫生的漂亮,又在广告公司实习,在夜店兼职,所以男生缘是极好的。与她短暂相聚的夜里,时常半夜会接到一些电话,草草聊过几句,就起床穿衣,准备离开。而她的那些朋友,像是一道道墙,我一个都走进不了。日复一日重复如此,如此贫穷乏味的爱情迅速被消磨,我能感觉到,她渐渐松了手,可我不知所措。
那次周末凌晨一点,她手机震动起来,她接了,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然后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我侧着身子眼睛都没睁开,只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她边穿衣服边说:一个朋友失恋,喝多了坐在我公司楼下。我过去陪陪他。
我睁开眼:男的?
她已穿好,闻言,神色间有一丝停顿:嗯。那是我哥,放心好了。
我呵呵一笑:是你亲哥么。
她诧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无奈,烦躁的一挥手:你不懂就别说。
我说:莫,别去行么?
她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
我说:我每次过来陪你不是要看着你去跟别的男人约会!我才是你的男人。
她也委屈,话音颤抖:那不一样!
我沉默。自知多说无益,只能让我们之间越来越远。她暗自摇头,一副对牛弹琴的模样,毅然拿起包转身出了门。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静静地怀想着这几个月来的事,从开始的甜蜜到现在的委屈难受。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明明曾经很好。
她曾告诉我:以后常来。
她曾挽着我的手,一路欢笑地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游走。我们曾每周见面,曾咫尺相亲。
爱如毒品,少量能如咖啡刺激精神,使人兴奋;过量则会上瘾,等于杀人。那时我用力过猛,不能把握,最终自己拿着一把刀刺向了自己,自作自受。
在一起的日子,我百般呵护,我妈对我都没有如此深刻。她很瘦,在女生中属于很苗条的那种,又不愿意多吃,说要减肥,保持身材。我每周过去都会给她炖汤;她生病的时候,我会放下手里的工作,请假过来给她送药,照顾她直到她好起来。冬天的时候,她不愿意多穿,仍然一件针织衫加一件外套,配一条丝袜。常常冻的瑟瑟发抖也不愿多穿一件。
我知道言语并不能改变什么,只说:你很漂亮这不用怀疑,但我只希望你能珍惜珍惜自己,不要生病才好。
后来好说歹说,给她买了两件厚外套,轮着穿。她不要羽绒服,说毁身材。那时候,我们常常在路边等车,她缩进我怀里,手插在我大衣口袋。我则紧紧抱着她,期许给予温暖。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
因为她在夜店做兼职,销售酒水,生活常常不规律,饮一些酒也是常有的事。常常痛经的时候受不了,疼的眼泪直掉。我每个月都算好时间,过去给她热敷,拿着热水袋一边暖着她的腹部,一边轻轻给她按摩。多少个夜晚,我坐在床边,保持着按摩的姿势,看着她渐渐安睡过去,才感觉到手已麻木,累到不行。于是就在床边沉沉睡去。她做完梦,醒来看着我依然保持这个姿势,顿时热泪盈眶,说:陆尘,你对我真好,二十年,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连我爸妈都没有。
她伸出双手紧紧抱着我,一边笑一边流泪。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觉得一切都值得。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
所谓的感动,在于陌生人之间却能给予老朋友般的安慰和关爱。但时间久了,价值观不一样,始终还是不一样。我一直觉得我是个价值观开放的人,觉得只要是存在的东西,无论是物质还是思想,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和意义。我们没有必要去纠正或是指引。但在徐莫身上我明白,这种想法,只不过是对于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罢了。与我咫尺相近的她,我想要改变却无力。我以为我已经倾我所有,以为我这般爱她,我们必然会一起终老,白头同穴。可是我不清楚的是,她真正需要的,并不只是一个能顾她冷暖,能在她生病时给她送药,给她热敷按摩的人。这些不是必需品,有了也很高兴。但不重要。
而她真正需要的,我给不起。如此,两个人都委屈难受。你不懂我我不懂你。
于是,每次吵架的时候,我都细数着我对她的功绩对她的好,数落她的冷漠。她总是无话可说。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私,一种对自我付出的不甘心。其言外之意不过是需要她也待我如此,或者能懂得自己的真心然后珍惜。
每个人生命中必然会有一段年轻的恋情,历经自私、占有、自夸、张狂、嫉妒或是冷漠,才能最终得到携子之手,与君终老的一人。
但那人是否还是那个让你疯狂迷恋,深爱如斯的人,那情是否还是当初你甘心付出,执守不放的情,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那时的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