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争吵和琐思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不幸的人，还有那么多不平的事，你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念而耽误了正经的年华？”在某一个时期，我曾写下这样一段话来激励当时正踟蹰不前、彷徨无比的自己。激励的效果到底如何却不去细究，但如今再来斟酌，却恍然惊觉，原来这便是写下这番话的自己，也不曾将它的深意深化得那么具体。而这份恍然的惊觉，却是因为一件事情而引发的。

事情发生在这个冬天的早晨，我来到家附近的菜市场，为学校里的一些朋友买早餐。我要的馄饨还未煮好，于是便站在早点铺等待。不知何时，对面兴起了一阵争吵声，把我从游思中拉回了现实。抬头一看，道路对面是一个中年和一个老人。中年衣着随意，浑身散发着一股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痞气；老人年过花甲，鸡皮鹤发，佝偻的身子背负着满满一筐青菜，脚下也有一簸箕的青菜，无疑她是冒着冷风出来买菜了。

由于距离有些远，我听不太清他们争吵的内容，只见中年指了指地上的簸箕，又指了指旁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明白过来他是要让老人把摊子挪到另一边。我端详了他片刻，一只手空空如也，另一只手夹着个文件袋，此外别无他物，显然不是老人的同行。是不是村里管事儿的？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继续做起了围观群众。

随着争吵的深入，中年脸上的不耐之色越发明显，老人脸上的怒色也跟着越来越明显。行人，同行，学生……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却在看了一眼之后，纷纷淡漠地错开目光，这其中也不乏脸有不平之色而不见行动者。而我应该处于两者之间，淡漠的表情里掩藏了一颗不平的心，却终究不曾有什么动作。“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走开！”我在心里愤怒的通吃中年，奈何他却听不到。眼见着中年有大动肝火的态势，我暗暗下定决心，一旦他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自己就要出身阻止。

似乎上天对我的决心有所怀疑，故而加以试探——就在我下定决心后不久，中年突然伸出脚将老人的簸箕提到了他方才所指的那一侧，那力气应当不大，里面的菜并没有洒落出来，兴许他也在顾忌着什么，只不过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直关注着事态的我自然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一幕，我压抑了许久的火气一下子涌上脑门，动了动身子，想要出去同那个中年理论理论，甚至做一些不大符合读书人这个文明明身份的不太文明的行为。然而这股火气却很快在脑门凝涩阻绝，看着那个中年魁梧的身形，我据理力争的勇气却消失殆尽，始终没能往前迈出哪怕一步。“废物！”我在心里暗骂着自己，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悲哀。

争吵还未停下。遭到中年粗鲁霸道的对待，老人脸上的不甘与愤怒显露无余，不知是由于天冷还是由于气愤，她颤抖着身子斥说着什么。周边的人始终不多也不少，我希望能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为老人出言相抗，这一次上天对我的心声却仿佛置若罔闻，我的希望最终变成了失望。

争吵声渐渐平息，老人默默将簸箕搬回原地，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世界。她是站着的，身边没有凳子。之前的中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人影，道路上，菜市场旁，依旧是人来车往，熙熙攘攘。

我心里有一股难以名状的难过，或许还在困惑于中年的身份——如果他只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只是因为一时意兴想要闹些事，那这也未免有些可悲，人到中年，却还如此游手好闲，岂非如同社会的蛀虫？而若他是村里管事的，那这未免太过可悲，身为干部，食其公禄，不为生民牟利，却反碍其生计，岂非如同世上的强盗？权衡之下，我倒宁愿他只是个游手好闲的蛀虫。

兴许我难过的原因更在自身。纵然在心头有万般思量，却始终没有挺身而出为老人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至圣曾言：“见义不为，无勇也。”身为读书人的我，这一身学问又做到了哪里去？扪心自问之后，我再度为自己的怯懦感到无奈与惭愧，同时也在心里下了决心，若有下一次，我定要有据理力争的勇气——然而我更希望这样的事情还有下一次，人性不一定经得起推敲，决心不一定受得住考验，自己的无勇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老人还在冷风中，目光呆滞。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墙上的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接着我又想起来，这个村子所在的城市不久之前似乎还参加了全国文明城市的的竞选。我不禁在心中暗暗计较：若能入选，它凭借的依仗又是什么——经济水平，又或是面子工程？其实也该有些真材实料在内的。不过深山毕竟藏猛虎，大海终须纳细流，虽是人海茫茫，也总不免要接纳几道已经污浊的细流罢了。

平复了纷乱错杂的心绪，我不再痛恨自己的懦弱，也不埋怨众人的淡漠，也许我和他们应是同一类人。又犹豫了片刻，我向早点铺的主人借了一条凳子，使劲擦去上面的污渍，轻轻放在了老人的面前。“谢谢。”老人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这笑容让我百感交集，悲喜交加——也许我没有站出来打抱不平的勇气，也许这个世界确实让人感到有些失望甚至有些心凉，但在这里，我还能做的，便是在她遭遇了冷待之后，为她端来一条凳子，宽慰这个年迈的老人，其实无论环境有多冷，在这个世界上的某处角落里，仍存着一丝残余着的或正燃烧着的温暖。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不幸的人，这世间还有那么多不平的事……”同朋友一起去学校的路上，依然还有些踟躇彷徨的我，蓦然想起这句曾用来自勉的话。是的，就在这个世界上——

在我们的身旁，有无理的欺凌，有莫名的横霸；在遥远的地方，有无尽的战火，有惨烈的厮杀……你怎可让私念误了这正经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