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论语》之三:别老绷着个脸

孔子啥形象,去过孔庙,看过课本,见过雕塑的人都知道他的标准形象,这个人个子很高(《史记》说他是长人,大概一米九,也有说两米三),身体微躬,左手捧着右手,手臂微曲,置于胸前,着长襦大袴,平履,腰中有佩剑,眉毛粗壮,目光和蔼。平静中透着一丝坚韧,伟岸中显出一点恭顺。

这就是被奉为”万世师表”、“至圣先师”的孔圣人。

不过你不要被这个形象所误,这不过是后人打造的孔子的形象,是不是当时孔子的真容,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胡适说过,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历史都是这样子,更何况孔子乎?孔子估计也是任人打扮的小老头。

“至圣先师”也罢,“孔老二”也罢,尊孔抑孔,都不过是统治的需要罢了。

那么,孔子这个形象的塑造者是谁呢?

子贡,孔子学生,孔门里最有钱的主,被商人奉为祖师爷。

孔子的这个标准形象就来自于子贡的描述。

有一次,子禽问子贡说:“孔夫子每到一个国家,都能打听到该国的政事,他是向别人求教的吗?还是别人讲给他听的。”子贡回答:“老师温、良、恭、俭、让,从而打听得到,老师的求,与别人的求不是不一样吗?”

《论语·学而》: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子禽据传是孔子的学生,也有说不是的,据我看,应该不是,因为后面还有涉及到他。又有一次他对子贡说:“你太谦恭了,仲尼没有你贤,”他在这里叫孔子为仲尼,不叫夫子,估计他不是孔子的学生。

子禽说了这个话后,子贡怎么回答,子贡说:“我的老师没人赶得上,就好像青天无法通过阶梯登上去一样。假如老师得到国家去治理的话,说要立于礼,百姓就会随从礼;引导百姓,百姓就跟着实行;安抚百姓,百姓就会来归服;动员百姓,百姓就会协力同心。他活着时荣耀,死了令人哀痛,别人怎么可能赶得上他呢?”

不知道为什么,孔子死后,鲁国的大夫们开展了一场毁孔运动,而他们在毁孔的过程中却称赞子贡,说孔子不如子贡,子贡当然不干。

这里面一个典型是鲁国的一个大夫叫叔孙武叔的,有一次他在朝廷上对大夫们说:“子贡比仲尼更贤。”另一个大夫子服景伯就把这一番话告诉了子贡。子贡就说:“拿围墙来作比喻,我家的围墙只有齐肩高,老师家的围墙却有几仞高,如果找不到门进去,你就看不见里面宗庙的富丽堂皇,和房屋的绚丽多彩。能够找到门进去的人并不多。叔孙武叔那么讲,不也是很自然吗?”

子贡把自己比做矮墙,把他老师比作深宅大院,认为叔孙武叔看不到老师的宏大,那是因为还没入门。

但叔孙武叔不死心,他又诽谤孔子。子贡这次受不了了,他说“你叔孙武叔这样做是没有用的!仲尼是毁谤不了的。别人的贤德好比丘陵,还可超越过去,仲尼的贤德好比太阳和月亮,是无法超越的。虽然有人要自绝于日月,对日月又有什么损害呢?”(以上三则谈话都来自《论语·子张》)

子贡把孔子比作天,比作日月,有夸大的嫌疑没?有,孔子的作用有那么大吗?估计也没有,如果孔子施行礼,老百姓就会随从,引导百姓,百姓就会实行,那孔子就不会“累累若丧家之犬了。”

所以还是不要把孔子抬得太高,但也不要把他贬得太低,说他是个伟大的老师,那确实是实话,说他是“素王”,“文宣王”,那真的是抬举他了。

而且孔子的形象在《论语》中是多面孔,如果不把他当作圣人(他自己也不认为他是),而是把他当成一堆有个性的学生的老师来看,他就丰满得多了。

罗素曾经讲过:“一个人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一个权威,因为你总会找到相反的权威。”如果把这句话套到《论语》中,你会发现也同样适用,你千万不要把其中的某句话奉为圭臬,你极有可能在其中找到相反的话。

孔子讲:“君子不重则不威。”君子庄重才有威严。可你觉得孔子在学生面前老是绷着脸吗?那你就错了。

据《论语·阳货》记载:有一次孔子去到武城这个地方,当时他的学生子游为武城宰,子游大概想在老师面前表现表现,于是武城邑里传出了琴瑟歌咏之声。

孔子是主张用音乐教化的,但孔子觉得这么一个小地方没必要用这个方法,他就说了一句嘲笑的话,这句话后来成了千古名句,这句话就是是:“割鸡焉用牛刀?”子游不高兴了,正色说道:“之前我听老师您说过,‘君子学道则会爱人,小人学道则容易使唤。’”

子游的话是说,老师您自己说过的难道忘了吗?孔子大概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连忙说:“同学们,偃(子游名)说的对啊,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嘿嘿。”那意思是,对我说的话不必当真,听听就算了。

《论语·阳货》: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你看看,孔子不是很可爱吗?

还有一处,孔子到了卫国,见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卫灵公夫人南子。

子见南子是一段公案,历史上众说纷坛,不知谁说得对。

但孔子的确是见她了。

南子是什么人?美艳绝仑那是自然,名声也不好,与宋国公子朝有绯闻,但是卫灵公那个家伙不但不记恨她,竟然为了她还把公子朝给召见了,让他俩去幽会?卫灵公的太子蒯聩有一次经过宋国野外,听到有人唱道:“既然满足了你们的母猪,为啥不送回我们的公猪?”蒯聩那个气啊!他想在朝见南子时把她给杀了,但失败了,他只好逃到了宋国。这段话清楚地记在《左传·定公十四年》里。

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孔子竟然见了她,但是大家也不必太惊讶,女子贞洁的思想在孔子时代并未形成,况且当时南子把握朝政,孔子意欲有所作为,估计也得见她。

据《史记》记载两人见面时中间隔了一个帘子,而且南子穿得是朝服,孔子给她下跪后,她好像也给孔子下跪了。两人见面并未有出格事发生。

就这样,他的学生子路就不高兴了,孔子没办法,发誓赌咒说:“我要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让天来惩罚我,让它来惩罚我。”

《论语·壅也》: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当然,南怀谨老先生有一段不一样的理解,但我觉得也没必要。

孔子见南子说明不了什么?女子贞洁思想还未形成,不信你看看《史记》与《汉书》,论到男女关系时,多用一个“通”字,通就是私通。武帝的妈妈也是改嫁给他老爹景帝的,这都没啥。司马迁不是当事人,孔子见南子那一段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当然也不是为了维护孔子的形象。班固就说司马迁写史不以圣人的是非为是非,班固说的圣人就是孔子,这也就是说司马迁是不以孔子的是非为是非的,所以也就没必要为了所谓传统伦理来维护孔子形象了。

所以说孔子见南子没啥,孔子当着子路面赌咒也没啥,子路不高兴的地方多了,孔子也就见怪不怪了。我倒是觉得孔子与他学生的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显得非常可爱,窃以为比之后的“程门立雪”可爱多了。

孔子与他学生的关系之好还有多处例证,有一次,孔子生病了,病得很重,子路就让孔子的学生充当家臣准备料理丧事。孔子当时不是大夫,没有家臣,但子路却让学生充当家臣,孔子一辈子守礼,但被子路给毁了。后来,孔子的病好些了,知道了这事,大骂子路说:“仲由(子路名)做这种欺诈的事情已经很久啦!我没有家臣而冒充有家臣。我欺骗谁呢?欺骗上天吗?况且我与其死在家臣手中,还不如死在我的学生手中。”

《论语·子罕》: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

孔子觉得死在自己的学生中间是死得其所,这种关系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师生关系了,所以当他的学生颜渊死了以后,孔子痛哭流涕,哭道:“老天这是要了我的命啊,老天这是要了我的命啊!”他的学生告诉他,他哭得太过悲伤了,孔子说:“我哭得很悲伤吗?不为这个人悲伤那为谁悲伤?”

《论语·先进》: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当他的学生冉伯牛生病了,孔子去看他,连说了两个“你这么好的人为啥也会得这病啊!”

《论语·雍也》: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孔子的最后岁月,生活有点凄凉,当他的那个他骂得最多的学生子路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他叹而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唱完大哭,连说两个“天祝予”。他的学生子贡来看他,他说:“赐(子贡名),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过了七天,他就死了。

孔子对他的学生完全是真性情,真情感,如果说大家喜欢他那个“万世师表”的形象,我倒更喜欢这个活在《论语》里面的孔子,他有说有笑,有庄严有诙谐,面对学生的诘问,他要想办法为自己辩解,面对学生的疾病与死亡,他痛苦流涕。如此一个鲜活的老师,怎能不是一个伟大的老师?

所以回过头来看看,这种真性情的表露又岂是宋儒那种格物理论所能赶上的?这种和谐的师生关系又岂是“程门立雪”那种怪谬的关系所能匹敌的?

大哉,孔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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