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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金睡到八点才起床,用金先生的话说,这叫养精蓄锐。
但是,金先生却起得很早,其实,他根本就没怎么睡觉。漫长的夜晚,他掏空了脑袋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再一次把自己的行程日记搬了出来——这本厚重的书里记载着他每一次的工作经历,以及他父亲每一次的工作经历,经常被小金拿来当探险小说看——当然,将来小金的工作经历也会写在这里面。
“橡树林——别钻进橡树林,以免被胶水粘住。”金先生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摇了摇头,“不是,这条经验早教给儿子了。”
他翻开另一页。
这一页用通红的枫叶汁写了一句话,以示警告——红色的麦粒不能吃。
“教训啊!”金先生自言自语,“食物中毒的滋味真难受,光是想一想,我的肚子就要翻江倒海。不过,小金不嘴馋,这一点比老爹强。”
“人类,主要是人类。”金先生跺跺地板,“那些危险的玩意儿,大多是他们搞出来的,笼子、陷阱、弹弓、枪,数不胜数,防不胜防。”
金先生在窝里一圈一圈地转着,每转一圈,就会想起一样“危险的玩意儿”——电线、汽车车窗、风车扇叶、网——这让他面色凝重。很多天以前,他向儿子传授经验的时候,是多么地骄傲,今天儿子就要远行,焦虑却像春笋似的在他心里长出来。
“是不是太早啦,他才三个半月大。”金先生想。
晨光从窗户缝照进来,小金起床了。
首先,他先检查了信件。
“腿上的泥巴一点没少,就是干了点儿。”
“龟老爷的甲板完好无损。”
“吸血小虫——”小金张张翅膀,小虫们已经被挤压成了标本,“一只没少。”
蝉群的信在床头,小金抓起它,从卧室滑翔到客厅里。
金先生已经转了足足一百二十圈。
小金说:“爸爸,出发的时刻到了。”
“是啊是啊。”金先生心神不宁。
“我的早餐呢?”
“在这里在这里。”
金先生拿出堆满麦粒的碟子,小金大快朵颐。
“儿子啊——”金先生在一旁吞吞吐吐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或者,想不想——嗯——把工作的日期延迟一段呢?”
“一点没觉得,我的体内充满力量。”小金说,“爸爸,你不是说过定好的日子不能变么?”
“当然当然,工作日期是咱们商量好的,最好不要改变。”
“再说了爸爸,我已经收了大家的信。”小金立正站好,“信鸽家族的信条是——”
“一诺千金!”金先生和儿子齐声说。
金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使自己平静下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
“儿子,既然你信心十足,我干嘛要阻拦你呢?”他笑着说,“爸爸非常确定,你已经把我知道的任何一条经验,都牢牢地记住了。”
“而且我还能举一反三。”小金说,“比如,电线很危险,那我连人类晾衣服的绳子都不会去栖息,谁知道是不是伪装的呢?再比如,有的人会用美味的玉米粒喂我们,但有的人却会冒充善良,设下陷阱,所以啊,看到来历不明的食物,我通通远离!”
金先生不停地点头,对儿子的谨慎满意极了。
“没错,没错,小心飞得万里路。”
小金吃罢早餐,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下畅快的“咕噜”声。
“出发吧。”
金先生和儿子走到门口,伸脚把行程日记推到一边,厚重的书撞到了墙壁,一片干黄破裂的小叶子掉了出来——它太不起眼了,谁也没注意到。
小金拍打着翅膀起飞,朝红枫林去了。
金先生落在树顶最高的枝上,眺望着儿子的背影。
“在吗?在吗?”
忽然,一阵粗野的招呼声打断了金先生,他有点恼怒地朝地面看——龟老爷趴在树根处,伸直了脖子。
“在吗?”他又问。
“唉——”金先生只能离开树枝,落到龟老爷面前。
龟老爷负重前来,背上摞着一堆旧甲板。
“您有何贵干哪?”金先生保持着信使该有的气度。
哗啦啦——
龟老爷卸下甲板,骄傲地笑着说:“昨天我回到家里,灵感迸发,想出了很多好名字,全写在这上面啦。”
甲板上歪歪扭扭地画着“方方”“圆圆”“五角”“八角”等名字。
“小雏鸽呢?快把这些带上,我第三百八十九个外甥还等着用。”龟老爷急切地说。
金先生摇摇头:“不巧,他刚刚走啦。”
龟老爷遗憾地捶胸顿足:“我三点就出门往这赶,居然还没赶上,早知道,就再提前一个钟头了。”
其实,金先生很想帮龟老爷达成心愿,不过他朝四方的天空看看,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小金的身影。
“看来,您只能等下次了。”金先生说。
“只能这样了。”龟老爷收拾起甲板,嘴里不停嘟囔着,“好在,我起的名字不会过时。”
金先生回到家,把行程日记塞进了柜子里,开始打扫卫生——这下他总该看到那片黄叶子了吧——可惜,依然没有,因为外面也飘进了几片树叶。
那片记载着信息的黄叶子和其他普通的叶子一起,被扫到了窝外,飘落到草丛里。它一面朝着天空,上面画着一个金色的发光的圆圈,还写着几个小字——
别靠近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