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怎么杀死我的


大多数夜里都有各式各样毫无逻辑的梦,许多忘了,也有些记忆清晰。

在梦里我骂过父母,将多年郁积的不满一泄而出,没有丝毫顾虑。梦醒后又不由莞尔,我是有各种委屈不忿,但又哪有那么严重呢?理智可以一遍遍的说服自己,童年所造成的性格劣势我是可以修正的,要不然的话,还要那么漫长的一生做什么呢?

但我又是羡慕的。

看着别人的家庭,看着父母同儿女有说有笑毫无压力的交流的时候,心里会隐隐有些凄苦,所幸如今我可以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了,如果不是在夜里的话。


夜确实是非常祛魅的,他将人白天带上的坚硬外壳缓缓剥掉,露出粉红柔美的心脏,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是对精神防护的极大撞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精神的金钟罩开始出现裂痕,最终哐的一声碎人虚空。

然后我就完全无能为力了,只能任由自己卷入排山倒海的回忆之中,各式各样的人一个个浮现在你的眼前,但最终总是会定格在伯伯的脸上。

和伯伯在一起的那几年应该是人生里最完满的几年,虽然也会提心吊胆,但心里却实实在在的有个依靠,会认为,只要他在,我就是安全的。

后来长大了,每次情绪不好的时候伯伯的样子都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那么黄且瘦的脸,安安静静的坐在桌旁,暖黄的灯光照着小小的屋子,他在那里抽着烟。烟不是什么好烟,但他津津有味,烟圈一圈一圈的腾起,像一副缥缈的画,我就这样聚精会神的看着,多么淡然美好,而且安全啊。

我想念他。

谁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他,他不知道,他的儿女也不会知道。有时候我坐在大巴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停变换,一颗颗的树、一座座的房子默然的移过,我就会突然难过起来,我就会特别特别想念他。



十年前我自认为获得了解脱,当然在一定程度上是。

但我的性格缺陷也一并爆发出来,现在回头看我是多么讨厌当时的自己啊。

只要有人对我示好,我就接受他的好。

只要有人对我提要求,我就不敢拒绝,哪怕我的内心为此痛苦一万次。

那样的乖戾、矫情、自卑、矫情、缺乏安全感让我迷失,让我在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的情况下就轻言爱,我根本分不清感动、欣赏、想具备对方身上的优秀品质和爱的区别,但却无知而又自以为是的一头栽入。

结局当然是惨烈的,对别人造成了一万点的伤害,自己对自己的厌恶也不可自拔。

最让我感到痛苦的是,我并非有多懊恼自己对他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我痛恨的是我怎么会如此愚蠢。


我病了。

我知道我病了,病了好久了,我已经无法正常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了,不,我已经不能对着人正常表达了。

不只是越是亲密,越难从表达,而是我根本就无法真诚的与人交流了,准确的说我无法面对二十二岁之前的一切了。

我的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这些年新认识的人、新的生活,我都能坦然面对,可以潇洒自如的侃侃而谈,新的知识也让我心理更加圆满和成熟,我可以平静的面对许多事情,但是终究还是无法面的过往的一切。

时至今日,我都无法流畅的用方言和人交流。

方言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开关,在开口之前,脑子就会瞬间凝固,说出来的话也是木讷僵硬,就连面对昔日的同学,哪怕他们各方面条件都比我差一百倍,我也会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言语。

所以,当我在家的时候,我哪里也不想去,我就想安安静静的宅着,我不想谈论外面的生活,不想谈论远景规划,即便我在谈论这些,我也是在强忍着躁动的虚与委蛇。

还没搞明白这些心理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还很茫然,后来知道这些抑郁的来由后痛苦反倒清晰起来,没那么容易去忍受了。



有一年回家,阿姨对我说,唉,人长大了就是心事多,你看你都不爱笑了。

我当时眼泪就涌了上来,他妈的终于有人看出来我有不高兴啊!后来有一次夜里,实在是顶不住,和阿姨发消息说了我的痛苦,我以为她不懂,但她竟然都明白,她说我知道你自幼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于是我长夜痛哭了一把,也算是够资格语人生了。

我厌恶自己,尤其是过去的自己,我多么想和她割裂,却永远不会分离。

当我照镜子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认为镜子里的那个我根本不是我,而是活生生

存在的另外一个人。

我对她笑,她也笑。

我感觉到是我笑完之后她再笑的;我挑了挑眉毛,她也是,然后我看见她对我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多么诡异啊,不过我一点都不害怕。我知道这就是我想多了,但即便她真的存在,我也不怕,因为她不会伤害我的,她会多么疼我啊。


我越发的认为她不是我,也不是我的镜像,我总是认为以前的那个“我”已经在某一刻消亡了;有时候恍惚起来,我也会觉得,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似乎并没有什么联系,每当忆起昔日,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人生。

曾经的那个我,已经被许许多多不自知的恶意杀死了。

他们是怎么杀死我的呢?

就是每一天,让你都处在压抑与恐惧之下,但你又知道他们是爱你的,他们把你当做一切,自然也把你当做用以虚荣的工具。

你的社交、你的爱好、你的自由、你的个人意志统统处在严管之下,你内心想反抗,却又是如此怯懦。


比如,你试图拒绝一个难看的蝴蝶结,但接下来必定就是一顿打骂;

比如,家人突发奇想了,觉得学校效率低,于是就被剥夺了正常入学的权利;

比如,老师对你称赞了几句,你告诉了家人,他们喜笑颜开,过一会又说,你把老师说的话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要漏;

比如有一天,他们发现你竟然会早恋,于是哭天呛地,通知你他们现在在某处准备自杀.....

种种压抑恐怖令人喘不过气,而我能做的反抗只能是,为了多争取一会儿喘息的时间,已经吃撑了也要多吃一碗饭......


我觉得我获得了一种新生。

这种新生,伴随的必然是旧我的消亡,我唯一担心的是,那个旧我没死透,担心那个旧我在某一天、在某一种情境下突然复活。

不过没关系,来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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