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只要打开网页,总能读到几篇有关过年的文章,或忧怨、或热烈、或诉说挂念、或描述团园,滚滚年味在屏幕上翻腾,如千万只虫蚁啃噬着我的心。我那远在天边的故乡年味啊,纵是隔着万水千山,也能闻到浓重而热烈的味道。但人还在岗,心岂能飞?放好最后一波哨,站好最后一班岗,不是自己经常挂在嘴上的话吗?特别是在年未。是的,看看手上端着的饭碗,对工作当然不能调以轻心,但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早过浪漫之期的我,倦缩在床头,抒发一下心中的情感总是可以的吧。
1,儿时的年味
我的家乡在赣西北,流行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咚咚″踏地而来的年事正式拉开了序幕。
四爷爷笑眯眯地告诉我,小年是伢崽年(家乡话,即小孩年),是专门为你们这些伢崽而过的年。我才不信呢,你们大人不也在过吗?四爷爷说,那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伢崽快点长大而陪你们过的。那大年呢,我们能过吗?当然能过啰。那不是大人的年吗?四爷爷都快笑出眼泪了,说,你们伢崽也要陪我们大人过年,这样我们就不会老去。
我扯弄着自己的衣角,又瓣弄着自己的手指,仰头望着冬日的天空。我在想,自己何时才能长大呢?啊,也不行,父亲母亲也不能老去,至少也要象四爷爷一样才行。
在父母的苛护下过年那真叫幸福。
父母早早地起了床,不多时,厨房里便传来了锅碗瓢盆的碰击声。我象只小老鼠,不时伸出头来张望,又倏地一下缩回去。当油炸糯米粑诱人的香味一阵浓过一阵飘来时,我从被窝里跳起来,边穿衣服边往厨房跑,父亲在后面大呼小叫地喊,摇着头无奈地笑。
手面未洗,先抓一块热乎乎香喷喷的油炸糯米耙到手里那是必须的,我起这么个大早干什么来着?不就为了这一口!母亲笑着瞪了我一眼,我抓着油耙便往外跑。
呵呵,小伙伴们比我起得更早,下手比我还狠。不仅手上拿着,口袋里也装着油粑油豆腐,连油渍都渗到衣服外面了。大家你追我逐,和着鼻子上那两道清泉,提前吃着过年大餐,别提有多带劲!
小年饭是丰盛的,萝卜青菜不用说,肥肉瘦肉猪头肉,豆腐梢子糯米粑,热气腾腾地摆了一桌子。猪头里面的“钻子肉″(猪头里面的瘦肉)是奶奶和我的专利品,姐姐们是沾不上边的。虽然我也看到姐姐们咽口水时的喉节在上下移动,那也没门!
最小的五姐和我是铁哥们,我会从牙缝挤一点给她。当然是要趁父母不注意时才给。五姐接过,一口咽下,反正也就那么一点点。哎,可惜了,那么好的美味连味道都没来得及品尝就下肚了!
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我就问她为什么不吃,不喜欢吗?母亲摸着我的头说:“我喜欢看着你们吃得开心的样子呢。″ 我歪着头,望着母亲开心的笑脸,就象晨光里的向日葵,在我心里开得灿烂而美好。
大年比小年可浓重得多,提前几天就会开始打扫庭院,我们的情绪也随着大人的忙碌而高涨,心也随着父母挥动的扫把而飞扬。我们在院子里嘻戏打闹,满屋子钻来钻去。一拌一滑摔个跤,那是常有的,就算摔痛了也不会哭,强忍着继续和伙伴们一起疯。
一大群堂兄弟一起吃大年饭的趣事
父亲没有亲兄弟,但堂哥堂弟一大群。其中堂伯和两个堂叔的家和我家是挨着的,于是我们四家便一起吃大年饭。三十多位家人一起吃饭的壮阔与热闹令我至今难忘。
堂伯有个孩子叫黑狗,比我大五岁,是我们这群小兄弟的头。吃饭时,大人们坐上堂屋,我们小兄弟坐下堂屋,黑狗哥理所当然就成了我们的席长。
还未开饭,黑狗哥就宣布了纪律。过年吃饭得有个斯文像,任何人都不准抢菜。等下菜上桌,由他把菜分配到各人碗里。说完,他两手叉腰,威风凛凛地扫视着大家,问我们是否同意。我们每个人手里拿着筷子,看看黑狗哥那雄纠纠的威武架式,都默默点头同意。
哪知黑狗哥是个贪官,心比黑狗还黑。不合口味的菜上桌,他把我们每个人碗里堆得满满的,象座小山,他自己只吃一点点;合口味的菜上来,他只是象征性地分我们一点,多半都被他吞下了肚。
有一道叫虾米汤的,是我的最爱。小河里捞来的小米虾,被香油炸得猩红香脆,佐以辣椒、鸡蛋、地瓜粉做成汤,特好喝,我早就盼着这菜了。哪知道黑狗哥也特爱这汤,他给我们每人碗里瓢了一小点,剩下的全被他吃了。喝完汤,就直接用手扒着碗底的香红小米虾,咀嚼得满嘴喷香、啧啧有声。
可怜我那两小口美汤还没泡软我因发痒而变得干硬的喉咙呢,看着黑狗哥那滚瓜溜园的肚皮,那副极度享受的模样,委倔和愤怒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我将碗筷抛出老远,“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父亲和伯父赶忙跑来察看情况,我哇哇大哭,把黑狗哥分配不公、多吃多占的情况全盘托出。黑狗哥的席长职位被伯父当场剥夺,还挨了伯父的批评。黑狗哥低着头,默不作声,但他时不时斜着眼睛看一看我,看他睁得园园的眼睛,我知道,我和黑狗哥结下了梁子,只是现在他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多年后,黑狗哥结婚时,我当着黑狗哥的面,把当年他当席长时贪污腐化之事告诉了嫂子,提醒嫂子多加注意,以防吃亏。嫂子听后,眼泪都笑出来了。竟然说:只要他爱吃,以后天天给他做。还说我这人度量小,爱告密,动机不纯、品性不端,以后做虾米汤,黑狗哥吃大碗,我还得吃小碗。哎!都说天恻恻,地恻恻,好老婆,“孬人″得!怪不得黑狗哥的家庭那般恩爱和谐,慕死人了。
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夜,记忆太深刻
父亲去世后,和堂叔堂伯几家人一起吃大年饭的热闹场景就只成了记忆。
母亲告诉我,因我们家无法承担置办好几桌大年饭的费用,故我们也不能再去堂叔堂伯家去吃大年饭。母亲说,在自己家,吃饭咽糠,吃的是自己的,吃到肚子里踏实。堂叔堂伯开始也叫过几回的,因母亲坚持自己的原则只好作罢,至此,我家便彻底退出了由父亲提出的几家人一起吃大年饭的习俗。
其实,吃什么不吃什么对于我来说不是重要的,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吃什么都香。但后来的一系列变故,使得母亲和后来到我家插门的继父一起离开了我家,我便成了无父亦无母的孩子,而和年近八十的老奶奶度日。
那年除夕,天未黑之前,我是快乐的。我和一大群小伙伴在院子里、场子里野玩野乐,汗水和鼻水流得和小伙伴一样多。可时间总是按着它自己的步伐行走,并未因为我是一个孤儿而放慢些许脚步。
夜幕降临后,伯娘婶娘们一声声绵长的呼儿声,预示着万家团聚的美好时刻开始了。当小伙伴们一个个离开回家,我的孤独感一份份加重。最后,场子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无奈地走进了自己的家门。
奶奶病了,蜷缩在被窝里,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放在那张比奶奶年龄还大的桌子上。床前的椅子上,放着一碗粉皮,奶奶说是邻居家给我们送的年夜饭,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已没了热气。我随着奶奶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糊乱地扒了几口,就到黑狗哥家凑热闹去了。是的,我太需要热闹了。
黑狗哥家篝火烧得正旺,一家人围火而坐,喝茶聊天嗑瓜子。黑狗哥手拿一根粗铁丝,不时在篝火里捣鼓几下,随着啪啪的声响,火星子窜出老高,漂亮极了。
堂伯见我进屋,招呼我坐到篝火旁,并抓了一把瓜子给我。我伸手去接,不想黑狗哥用捅篝火的铁丝向我接瓜子的手抽来。瓜子全都掉篝火里了,烧红的铁丝立即吃掉了我手掌上一条长长的皮肉。烧焦的皮肉味从烧红的铁丝上滋滋冒出,一道长长的伤疤留在我的手上,也刻上了我的心头!也许这就是黑狗哥对两年前吃大年饭时,我胆敢对他权威挑畔的一次报复吧。
2,打工时,在它乡过年的年味牵挂
上世纪九十年代,家乡打工浪潮兴起,我随即加入了打工大军的行列。因家中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想着回家过年无非也是个孤独。而工厂则规定,凡春节期间留厂加班的,给平时三倍工资。我选择了留厂过年,不想,这一留,我竟在打工地一连过了十几个年。
于是,家乡的年味,便成了依稀的记忆。它如同天上的街市,缥缈而美好,令人闭目长遐。它又如大海上的灯塔,遥如星星般的光茫,总是闪烁在我茫茫人生的航线上!
那时我在一家大型民企打工,企业内部有企业报,我时不时在上面发发文。记得有一期我就发过一篇反映当时过年的心情的一篇小文《家的召唤》,现摘抄几段,以兹分享:
不记得今天是春节加班的第几天了。上班时,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基督教的宗教宣传小画--《家的召唤》,画面上,景致影影倬倬,一条归家之路一直通向缥缈的天际。我不是基督徒,读不懂“天家”(天堂之家)的幸福,而设计者的特写:那个大大的家字,倒是触动了我的心灵,夹杂着情感的幻想,便在我脑中浮幻出一幅幅家的画面来。
山色空朦,小桥流水。
松竹掩映的农家前,一位老母手扶松枝,浑浊的眼神透过岁月的苍桑,搜寻着浪迹天涯的游子;群楼高耸,路如网织。喧闹繁华的都市里,一群群饱尝离家之苦的浪子,提箱背包,涌向车站码头,任由北风吹刮如刀,任由票价高涨如潮,身躯还在摩肩接踵中碰碰磕磕,心早已插上了思念的翅膀,飞到了母亲的身边,被家中融融的暖风,熏烤得如春风包裹的花蕾。
到家了,母亲的粗糙的手如三月春风,抚摸得我全身酥软;父亲威严的目光如刀剑寒锋,使我不敢抬头;在弟弟妹妹们面前,我就象“高富帅"那般神气;在从未出过远门的乡亲面前,我和那些在城里有着正式工作的“铁饭碗"无异。还想着在爱人的秋波里遨游,在恋人的酒窝旁昏醉,而时钟如九天流星般飞泻,短暂的欢乐便又演绎成了离别时的失落与伤感。
任车轮挥扬起漫天思绪,那颠巍巍的车箱又怎能装载得下那么多颗沉重的心!
礼花爆响,彩焰腾空,都市除夕夜空的天穹上流星飞泻,争奇斗艳。地上,华灯初上,万家团聚,现代都市向世人尽情地昭示着她的富庶、繁华、喜庆、吉祥。
一间低矮的出租屋里,一位打工崽临窗而立,直直的眼神应不是在欣赏那窗外的万丈风景。置身于这个本不属于自己的城市,沉重地呼吸着从高楼里飘来的夹杂着山珍海味芳香的空气,懒得去想象餐桌上那圆滚滚的肥鸡胖鸭、黏稠稠的美酒香茶,便让漫漫的思绪牵着自己的灵魂在祥云的上端与家人团聚。冥冥中,羸弱多病的父母、求学无助的兄妹便会一一蹒跚而来,直直的眼神有如那天边的寒星干巴巴地眨着;低矮的屋沿低下凉挂着的破旧衣服被如刀的北风撕扯成块块碎片如焰火般漫天撒落。
本想用几滴眼泪,把它们粘拼成美丽的魔方,朦朦中,有歌声在心灵的深处凑响:再苦再难,我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的眼神。于是,凌空一声长叹,让清风给家人捎去一声沉重的问候与祝福!……
绝大部分企业为了给留厂过年的员工营造年的气氛也是煞费苦心的。记得当年有一家制笔企业,不仅为留厂过年的员工发放平时三倍的工资,还给每位员工发放鸡鱼蛋肉及年糕等年货。当一辆辆满载年货的大卡车驶入厂区,分发年货时,引来大量当地群众围观,赞美声传诵多年。现在,这家企业已是国内制笔行业的龙头企业,事迹多次被央视一套、十三套节目介绍,真是天扶善良、好人好报!
3,为人父母时,总想把年味抓近,却飘得越远
经过多年打拼,我不仅结婚生子,还在镇上买了地皮,建了楼房,成了村子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于是,我决定从那以后,不管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是的,我要给孩子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
我父母早亡,便把曾经关心过我的堂伯、堂伯母接了过来,以尽尽孝道,聊表报答之心。
我听母亲说过,在父亲的堂兄弟中,堂伯的身体是最棒的。母亲说,大集体修水库时,别人用小筐挑土,年少轻狂的堂伯不仅用大筐装,还装得满满的,挑在肩上行走如风,于是,文艺宣传队的小姑娘们,便敲着快板,追在堂伯身后咿咿呀呀地唱:这个同志真英雄,挑担土来几百斤!其中还有一个小姑娘,直接被堂伯的英雄气慨所征服,而成了堂伯的媳妇,这就是我现在的堂伯母了。还有一次,在生产队里,一伙人打赌,我堂伯用牙齿咬着绳子,硬是将满满的一箩筐大豆提回了家。全队人既羡慕又心痛,但又无可奈何!
可现在,风霜岁月,将身材魁梧的堂伯打扮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颤颤老人,似乎一阵风,便会将他吹得满地打滚。搀扶着老人进入新居,走上五楼的时候,堂伯浑浊的眼里放出光来,他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我这个堂侄是个陌生人,然后讷讷地说了声:我好象来到了天上!
两个孩子对老人的“孝敬″表现得并不令我满意。虽然我把我和堂伯的故事向孩子讲过几箩筐,并告戒孩子,百善孝为先,孝敬长辈,知恩图报是做人应具备的品质,孩子也不住地点头。但孩子们的做法与表情,在我看来,他们无非是在替我表演,或者说表演大于真心。幸亏堂伯、伯母对孩子的表演很满意,直夸孩子孝顺懂事,也许老人在和稀泥吧。
大年饭吃得也无太多滋味。曾经能用牙提起一大箩筐大豆的堂伯,竟啃不动一截火腿。无奈,我只好拿去补刀,将火腿切成一小片一小片。还好,两位老人眉开眼笑的,吃得甚欢。可孩子还不如两位老人,面对满桌菜肴豪无食欲。只是象征性地尝了尝筷子,便碗筷一推,坐一边玩去了。
堂伯说,黑狗哥的两个孩子也一样,不象我们小的时候那样渴望过年,他们对过年是很淡薄的。因为他们不缺吃、不少穿。过年时的菜饭平时也一样吃,过年时的衣服平时也一样穿,过年时的物质享受,对孩子已无太大吸引力,就算是春晚,他们也说没游戏好玩。哎,除夕夜本是要守岁的,可他们竟然说,为什么呀?一年三百六十天,哪天不一样呢?象迎新炮、开门炮都是我和你黑狗哥去放的。说罢,老人眼里现出淡淡的哀愁。
我对堂伯说,社会发展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年青一代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变化,这应看作是时代的进步。但一个民族的传统节日,以及传统的节日文化应是民族之魂,丢弃是不可以的,也不会的,孩子还小,不懂事,慢慢地,他们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本该发发牢骚的我,反倒安慰起堂伯来了。
结束语:所谓年味,其实就是一锅浓浓的麻辣汤。她是时间的沉淀物,底料便是历史的厚重,味道便是人和故事的混合物。这锅老汤当然会增加一些时代的佐料,但绝不会消失之华夏大地。因为:年味,是龙之味,而龙的传人又怎能少了此味呢?
年味,就是一锅浓浓的麻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