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与往昔3:亚当与夏娃

过不久我就转到了滨江东路小学的学前班,后来一共在这里度过了六年多的时光。如今改名叫大元帅府小学了,还是一家重点小学。想当初这间小学收的都是附近街道的广州本地人的小孩,在那时候来说就是学生的家庭素质比较差,因为他们的父母就是菜市场上卖菜卖水果的,要不就是给人干短工杂工的,有些还是珠江上的船工,依稀记得那时珠江边还是拴着一些破旧的小船。这一点放学时候看接小孩的家长就很明了了,如今用我的眼光看就是一群底层人民,每天为生活奔波的艰辛让他们不可能有什么得体的言行,一副副骂骂咧咧的模样,脸上总挂着不满嫌弃的表情,讲话就跟大声嚷嚷没什么两样,当然那时的我是不可能有这样深刻的体会,只是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幕放学的情景,就能发觉以前没去注意的地方。任越,舒迟,陈睿,岚岚,希然的父母之所以把他们送回东山区读幼儿园和小学,就是这个原因。

新的学前班开在小学里一间破旧的小楼,表面看上去就是用红砖堆起来的,不像教学楼用白色和粉色的瓷砖装饰着,至少有学校该有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这栋小破楼是越发的让人感到阴森,首先它坐落在校园最边边的一角,我们的教室在二楼,一楼的课室的门都严严实实地紧闭着,窗户的玻璃都裂开了,是用胶布粘起来才不至于碎落一地。二楼走廊的尽头被生锈的大铁门封着,因为旁边的楼层也是无人使用。阳光照不进教室里,因为小楼前面长着一棵巨大的榕树,教室里也显得尤其阴冷。至于三楼,则是我们口口相传的禁地。没有一个学生敢走上三楼,总觉得那黑漆漆的后面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有一次我们几个男同学走上去,在拐弯处看见了一扇腐朽斑驳的木门,门上的破洞里是更深的黑暗,便吓得马上退了下来。虽然没有人亲眼所见,但三楼的房间里是肯定住着人,只是神不知鬼不觉。上小学后,我的一个同桌许慧怡告诉我那栋楼是闹过鬼的,据说一楼曾经住过一个疯子,莫名其妙的死了。并且传闻那栋楼起过火灾,不然如何解释那些黝黑的墙壁呢?更可怕的是,三楼据说住着一个老奶奶,她屋子里放着一口大箱子,里面是一盒骨灰和一对鲜红的绣花鞋。那时的我对绣花鞋这种东西十分惧怕,可以说是我的童年阴影之一。当时电视上正在热播一对绣花鞋的电视剧,我自然是不敢看的,但许多电视台反复播它的预告,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在古宅里来回穿梭,有人打开箱子发现了一双红色的绣花鞋。每次一看到这个镜头就马上找遥控器换台。于是我一听到这个校园传说马上就信了,往后都很少接近那栋楼。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起来,小的时候是多么有趣啊,这种离奇不靠谱的传闻居然一听就信了。相反回忆起初中和高中的生活,只带给我一种我时时处于压抑,迷茫的感觉。

我对这次学前班的老师有印象,因为她们两人在我读一二年级时还能经常遇到,继续教着学前班。两个女教师,一个瘦削苍老,面上布满皱纹,一个较为肥胖,留着短发。我新学期第一天啥都没干,跟许多同学在课桌上趴了一天,因为这两个老师很喜欢学生趴下,仿佛能不能安静地趴着是检验一个学生乖不乖的标准。我妈第一天送我到教室门口时,里面的同学都趴着,头放在并立而放的双臂上。我进了去,那个干瘦的老师就示意我:噗低,两只手咁样放,哎,啱啦就系咁样。一旦有学生的的手臂被头压的酸了,或是趴太久趴得不耐烦了,一抬起头,老师就用手示意让他继续趴。在这个班里,我遇到的许多同学,今后六年都跟我待在一个班学习。只是当时各自玩不熟,不知道对方名字,一旦到了一年级重新相遇,就感到很惊喜:唉?你唔系以前同我一间学前班噶咩?

我们早餐过后,老师会让我们到走廊上看已经读小学的学生们广播体操,我们自己是没份参与的。伴随着广播里一段富有革命精神的进行曲,墙上的广播还发出像是电流通过的杂音,滋滋作响,教学楼里的学生排好队陆续下楼踏步往前走,每个人各自站在操场上涂好的每一个红点,开始了滑稽的广播体操。体操过后就是校长发言。老师总是对我们说:明年就轮到你们啦!我倒是对那首进行曲情有独钟,现在还能哼出它的旋律,但就是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听着它就不禁想象红军队伍扛着枪在大草地上行进,雄赳赳,气昂昂,越听越觉得自己也是个革命小战士,真是首有意思的歌!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自己在电脑屏幕前哼着哼着,感慨万分,如今我身处遥远的大陆另一端,当我看着别人做广播体操时,有想过十几年后会在异国他乡回忆这一段经历不禁傻笑吗?不,不会的,我根本没有那样的念头,那时对我来说,滨江东那一片街区,从海印桥到江湾桥这一段江边的路就是我的整个世界。时光不能倒流,我只能通过一点点的记忆碎片重塑这座伊甸园,但它是残破的,不完整的,甚至有些许是虚构的,我小时候听某某进行曲时真的能想象得出红军队伍威武雄壮的样子吗?恐怕不能吧,我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它一响起就意味着我能看高年级的学生做广播体操,比划着一个个引人发笑的动作。红军队伍的画面是我此时此刻感受出来的,它在十多年前的那条走廊上,并没有浮现在我脑海里。即便是这样,我也再也无法回到这座伊甸园。距离我上一次动笔已然过了大半个春秋,马德里从寒冷的春天过渡到炎热的夏天,如今夜晚又开始泛起初秋的凉意。我一方面觉得回忆自己的小时候比做任何事都有趣,但同时也担心自己对过往的事物陷得太深,对现实越是产生消极逃避的态度,万一我思想完全停留在过去,那我也离进精神病院的日子不远了。一旦动笔就停不下来,一旦停笔就不想再对往事进行冥思苦索。每一段时期的回忆之间都有很明显的断裂,它们并不是一条直线。说到底这有什么用处呢?我就像亚当和夏娃一样在大地上辛苦地活着,时不时回忆一下还没被逐出乐园的幸福日子,但这丝毫不会让树上长满果实,也不会让庄稼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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