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终归平庸。
作者:@文傲
收到徐倪的信息,邀我下班后去搓一顿。
我略带迟疑,回问:吃啥?
那头沉默良久:烧烤。
徐倪是重庆人,只要逢他请吃饭都是火锅,后来我要挟他说再吃火锅我就生吞花椒自尽,他才意兴阑珊的承诺以后换个口味。
徐倪年长我几岁,资深漂一族,早期北漂,后来飘去了上海,再后来又漂了回来,这段经历颇有点戏剧性,包括我与他的相识。这是后话,在此不表。
与他相熟之后,经常在饭桌上吃着吃着就指天大骂,然后低头叹口气,碰碰杯子,咕咚一口喝下。在我俩身上都有着相似的倾诉。
下班后赶过去,他已经自己喝上了。我赶紧给自己倒上几杯,争取尽快追上他的步伐,不然待会指天大骂的环节怕跟不上他的节奏。喝了一会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我心想不妙,看来这次真有事。于是问他怎么了?
他问我:你觉得我是个平庸的人么?
我说:你挺贫的,庸不庸我不知道。
他说:我今天去面试的时候,被人问了这么个问题。
靠,这年头面试还问得这么文艺?不过我更关心的是他现在这份工作干的好好的怎么想着不干了?他说是因为遇到了瓶颈。
以前在在各种文书上看到“瓶颈”这个词,我都会思维停顿一会,琢磨着瓶颈这个词真是显得令人惶恐又高端,很专业的样子,好像只有那些西装革履坐在办公室里指挥江山的人才会用到这么个职场词汇。
徐倪掰着指头告诉我,再过一个月是他背井离乡出来工作的第8个年头年。在这第8个年头,他告诉我他遇到了职场瓶颈。“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咽喉,上下喘不了气的感觉。”他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脖子。
徐倪说他刚毕业的那会儿,对于工作是一种敬畏,近乎于一种施舍,愿意让他干便是恩惠。
毕业一年后,对于工作是一种迷茫,开始思索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毕业三年后,对于工作是一种挑剔,开始明白老板、上级都没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你犯过的错他们可能都犯过,放在同样的年纪,他们可能干的还不如你。
而毕业至今,他突然对工作感到疲惫了。毕业八年,工作八年,没有停歇过,从一个单位换到另一个单位,从一个上级换成另一个上级,自己都充当着一颗辛勤的螺丝钉。
他说他时常会坐在工位上发呆,周遭的一切与自己预想的离得越来越远,仿佛是埋头干着干着突然抬头一看,怎么都变了?这还是当初选择的那家公司么?还是当初选择的那份职业么?
徐倪很长时间以来都陷入一种懈怠的状态,找不到努力的理由,因为看不到目标,它消失了,他隐约感觉到按照现在的状态继续待下去,就算再过个3年5年,他还会是这个样子,甚至更糟糕。
没有人能给他指导和帮助,就像当初踏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天,没有人给他指导与帮助一样,他依然还是要靠自己去寻求一种解救方式。而他的方式便是重新寻找一份有感觉的工作。
于是他开始不断的面试,两周的时间面了6家单位,从东五环到西三环,风尘仆仆的奔波在北京初夏的街头。
他告诫我说,他才发现其实面试这种行为不一定只能发生在换工作的时候,人们应该没事多出去面试,不论想不想换工作。因为这是一种知晓你在行业内身价最有效而快速的方式。
从上市公司到初创团队,从HR到CEO,这一轮密集的面试轰炸,带给他对自身的认知比过去几年还要多。在不断的交涉与探讨中,他被不断怀疑着,他要不断证明着,他要说服对方,也要说服自己。然后走出一栋栋办公楼后,独自一人对着熙熙攘攘的街头思索,一点点去重新构建自己真事的模样。
徐倪觉得在面试这个行为中,冒最大风险的并不是用人方,而是受雇方。用人单位只需要在短时间内对一个人进行评估,但受雇方却需要在同样段的时间内对一个团队、一家公司进行评估。
他觉得他不应该是在祈求一份工作,而是在匹配一份工作。当他意识到他需要用祈求的姿态去述说时,就已经说明这份工作并不适合他。
面试面到后半段,他越来越抱着交流的心态,而不是求职的心态。对方坐着的那个人,他能在对方还未开口之前便能猜到对方要对他说什么,也能在不超过五个来回对话的时间内,反客为主,变成他在面试对方。
直到徐倪碰上了有一位上市公司的合伙人,斯文儒雅,他在经过一番交流与了解后,突然轻描淡写地问徐倪:你觉得你是一个平庸的人么?
徐倪跟我说,那天他带着这个问题走出写字楼子,看着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他突然间想不起自己站在这个地方是要干嘛。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诚实的回答自己那个问题,于是过来问我。
八年前的冬天徐倪来到这,除了浑身的力气与勇气,一无所有。
八年后他被人问道,你觉得你是一个平庸的人么?
八年里徐倪爱过、弃过、被碾压过、背过锅、扛过雷、反抗过、逃避过,但并未对自己质疑过。
八年后他被人问道,你觉得是一个平庸的人么?
徐倪放下酒杯,说其实他明白哪位合伙人是什么意思,是啊没错,我身上最初的气焰经过风吹雨打到如今已经奄奄一息,是啊没错,这个世界不是我家开的,我除了遵循规则别无他法,是啊没错,我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平庸的人。
徐倪说生活可以用胜利者的姿态嘲笑他了,在这长达八年的战役里他被俘虏,给自己披上了平庸的战败服。
我看着对面坐着的徐倪,欣喜又无奈。欣喜的是,或许只有在这里,才会有这么一个虽然已经算不上年少,但还是英气十足的大男孩过来问我这种问题。无奈的是,这个问题我又何曾没有试图去寻找过答案。
我只能用一句贱贱的话回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或者不愿知道。
我其实很想在那时候去问徐倪一个问题,但我那天始终没有说。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残忍可怕,如果被问了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我很想问题他,当初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北京夏日在我眼里有两个标志,一个是三里屯的大白腿,一个是吃不完的烤串与扎啤。而那天我跟徐倪在三里屯吃着烧烤看着大白腿,想着又一个漫长的夏季要开始了。
而这个季节的开始,有一个人终于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叫做的平庸的战败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