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鸡娃

  丑陋的孩童有个优美的名字-柴青。他不知道这个“青”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知道柴是什么,柴嘛,烧火的,你家有,我家也有。

  柴青这名字好听,但叫起来不顺口,村子里的小仇人们通常叫他“蚂蚁子”(重庆方言:蚂蚁)。当然,也有鸡娃,麻雀儿,不过这种好听的外号被那几个长得高,年龄大点的仇人占了,他其实也想自己选,但外号这东西由不得他决定,好像是别人怎么叫他,他就是那个东西一样。

  被这么叫久了,他就觉得这名字还蛮好听的,他的生活就像这“蚂蚁子”一样,早上天不亮就背着背篓,拿把镰刀,去割猪草,带着一裤腿水渍回来,把猪草切碎,“泼”进锅里,烧火,再往锅里“泼”水和苞谷面,一起煮十来分钟,而后,找个板凳踩上去,堪堪把头露出锅沿,两只手竖着拿锅铲在锅里搅那一大摊黄不拉几的猪食。煮好了就叫自己老奶来帮他舀到潲水桶里,他提着就去喂猪。喂完猪,天刚留白,他就背着个拉链早已坏掉的蓝色奥特曼书包去上学,在学校熬过早上,回家吃饭,下午接着熬,熬完回家继续煮猪食,喂猪食,人们说猪是畜牲,可柴青觉得,他过得还没畜牲舒服,它是畜牲的畜牲。

  学校离他家不远,十来分钟路程,他撒溜跑,不过四五分钟。校长,也是他的数学老师,也是他的语文老师,姓牛,全名他也不知道,就叫个“牛老师”。这个牛老师是个妇女,三十多岁,除了身上有股骚臭味之外,没有任何特点,别人说蚂蚁子丑,他还很不服气地回一句“老子比牛老师好看得多!”

  有次被牛老师在背后听到了,柴青就再也没见过牛老师用正眼看过他了,一般就是眼睛歪一边,眼球朝下,用余光看他,好像他很微小,小得跟个蚂蚁子一样。

  不上课又没猪要喂的时候,就跟村里的仇人打架,他其实不喜欢打架,打架痛,可没办法,正如他外号一样,打还是不打也由不得他决定。

  年纪大点的仇人叫鸡娃,这鸡娃生得滚圆,胃口好,十二岁的人吃得跟二十岁的人一般多,他老汉说:“这龟儿吃肥肉跟喝水一样”

  他早早就用树枝在村口黄沙土里画好了个圈,然后把村里年纪比他小的孩子们叫过来

  只见他双手叉着腰,站在圈中心,仰着头傲慢地巡视着圈外的小娃娃,像一只正在求偶的公鸡。

  他把骄傲的目光锁定在蚂蚁子身上,说了句:“来,蚂蚁子,今天你妈卖批能把老子从嘞个圈儿推出去,老子认你当大哥”

  蚂蚁子知道他推不动这仇人,也知道他不是真的想认自己当大哥。

  但他不能拒绝,因为拒绝会让他号令他的小弟们对他进行围殴,打他一个仇人总比打一群仇人划算。

  他不自在地走进了圈里,敏感地自尊心使他不敢看周遭看热闹的人,对痛的恐惧又使他不敢直视鸡娃。只能唯唯诺诺地小心翼翼地踏进这个圈里,小腿有点抖,不过没关系,鸡娃扑过来了,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他就被鸡娃扑倒在地面,然后就扑腾啊,鸡娃就用胖胖的身体死死压住,蚂蚁子扑腾一下,鸡娃就压一下,不扑腾鸡娃就不使劲儿,像训牛一样。

  圈儿早已没了形状,也不知道柴青到底有没有把鸡娃推出圈,他已经累得已经忘掉了鸡娃的“开战宣言”,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鸡娃象征性地踢了他两脚,对着人群骄傲地仰着头,拍了拍胸口。

  柴青觉得受到了侮辱,那是一种很不好受的感觉,胸口有团胀气,直撑到嗓子眼,鼻子又发酸,现在他不想说话,因为他现在要是发出声音的话,会变成哽咽,那会加重别人对他的轻视。打架受两次伤,一次是身体外面的,一次的身体里面的。

  他以为自己长大了,他就不用受两次伤了,可这好像也由不得他决定。他在长大,鸡娃长得更大,但长大以后,这个鸡娃好像不爱跟他打架了,更爱去村井边的晓蓉家,跟胸脯已经有了些起伏的晓蓉打架了。

  他成了别人的“鸡娃”,在他12岁的时候,也学着鸡娃画圈,找比自己小的娃,说那句“你妈卖批今天能把老子从圈里推出去,老子认你当大哥”,骂那个比他秀气得多的小娃丑。

  有时候他就会思考这么一些个问题:鸡娃为什么不打他了?晓蓉什么时候也有了微微起伏的胸脯?

  鸡娃不当他的“鸡娃”了,他现在又是谁的“鸡娃”?谁又是鸡娃的“鸡娃”?在外打工的爹妈回来骂“死龟儿”的老板是不是爹妈的“鸡娃”?为什么村里的新婆娘老婆娘都会变成牛月老师的“鸡娃”?

  这些问题像楔子一样嵌进了他的脑子里,他找不到答案,也不需要答案,与那巨大的人生相比,这个楔子微小得如蚂蚁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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