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的视频推送是根据点击浏览的大数据统计所推荐的,我最近已经厌烦之前的自己了。点开B站,看到的全是巴以冲突,印度疫情,台海问题,以及国内的社会新闻。这个年代的信息太爆炸了,一个人一天接受的信息甚至比十多年前一个月还要多,人们甚至记不清上周这一天的热点。我在网上位卑忧国隆中做对,胸怀天下望眼欲穿,我已经疲倦了。
心理治疗过程中有种手段叫做催眠,此处应该与影视作品中的催眠分开,其效果是令治疗者在半睡半醒之间,记忆回复到过往某个时间段,畅游其中并且似乎身临其境,以达到挖掘深层的记忆乃至治疗过往心结的效果。在我过往敏感的时期我有着太强烈的这种感觉,以至于我的灵魂飘摇无法留驻现实,稍有温度嗅觉或者音乐都会被拖拽着回到某个过去的时刻并且身临其境,以至于每每感觉回到现实都要为此承受巨大的抽离的痛苦。我的年少时代所做的一切也因此都变成了对过往遗憾和渴望的治愈和满足。直到我后来我获得完整,我才把自己牢牢的固定在现世。
今天我很疲倦,因此想起了之前我一直牢牢固守的那个十四五岁的节点,并且在其中休憩了片刻。我在今天回兰陵的路上的两个小时听了几十首周杰伦当时的歌,尽量让自己能重温当时的浸入感。但最终我所能做的也只是侧写彼时,因为我已经无法像年少时期一样让自己完全浸入其中了。
人无法也不能因为逃避此刻而沉浸在回忆中,就像人无法也不能因为逃避死亡而放弃面对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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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秋天我在滕北上初三,九年级一班。我不记得是谁告诉我的,九年级一班是学校在筛完学生后分出来的垃圾班级,现在想起来确实是。我在初二的期末考中考了年级27,按照八个班平均分,我应该是全班第3或第4,但学号上我是二号,因为前面的尖子都被抽调去了尖子班8班,后来这个班级诞生了一名北大学生。
班里的第一名是赵震,我之前和赵震一直是隔壁班,虽然有了解但是没接触过。我们的班主任刘春波老师把我们分到了同桌。当时我右边是赵震,左边是孟龙。孟龙在入班的学号我已经记不清了,也是班级的前几号。后来孟龙和赵震都去了上海同济成为了人生赢家。我在石大学了机械最后成了山东基层公务员。
班里入学的第三名叫王冠金,后来去了一中老校和赵震一起。再后来高中时成绩日渐下降,又喜欢上网吧打游戏,最后去了青岛大学,再后来就渺无音讯了。我最后一次见他是高三的时候逃课去上网找一中老校的朋友,他当时在打DOTA,跟我说来来刘延天,我给你表演一把浪人十五分钟假腿祭品。
当时我还没有打DOTA。我问倪强,狼人十五分钟假腿祭品厉害吗?倪强说他是煞笔。
直到如今我才找到合适的形容来描述我上初中时候的感觉,那时候我的感觉就是阿姆写七英里的感觉。我和我的朋友们的父辈只是工薪阶层和小个体户,而那个时候是中国经济的黄金十年。我们身边那些同学们拥有七零几的年轻父辈,他们在当时混乱的市场经济积累了巨大的财富并且飞扬跋扈。他们的家族在铁道以西的货物集散地兵戎相见争夺地盘和生意,并且拥有了滕县最早的货物集散地,KTV和豪车。我感觉渺小的自己身处在巨大的底特律之中,周围的nigger们扣痞子挂马子追疯子操傻子,他们的生命力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尽情地在这个狭小的江湖中发泄了出来,避免了他们成为今日会在微博上热搜的少年犯。
我那个时候跟张智栋说,你学习挺好的,别跟他们混了吧。他说管你吊事。
最后我们这个在开学之初有九十多个人的班级,在中考时只有二十个人参加。
赵震和我刚开始同桌的时候我和他很不对付,用今天我学的兰陵话就是有点轴。当然可能天才都有点轴。赵震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处底特律,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总结来说就是我和他在每个举动上都要竞争和分高下,甚至于够篮板的弹跳力和课桌上的三八线。第一次月考的时候我在晚自习后看了成绩单,发现成绩从第二掉到第十二,我讨好似的在放学时跟赵震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啊多少多少分,赵震高兴得溜着自行车说谢谢你帮我看成绩啊,兴高采烈地走了。
那个阶段我很压抑。虽然现在看来是少年乃至幼年式的压抑,付诸稍微的努力就可解决的压抑。我身处底特律。我已经够了。就像所有如今从布鲁克林之类的垃圾堆走出来的美国RAP歌手和运动员一样,我如今深深地理解他们,理解艾弗森,阿姆和卡迪碧。我已经厌倦这个垃圾堆了。我的存在被忽视,我的爱情被夺走,我的尊严被摧毁,我所剩的所有所有一切只剩未来未来未来。事实上在那一天之后我明白一个最为重要并且贯穿我一生的道理。也不算什么秘密,就是承受痛苦才能获得力量,想获得什么就必须付出些什么,如果你还没成长,那只是因为你付出的痛苦还远远不够,一个人在被给予真理和希望的同时,也必然被给予同等的痛苦和绝望。
很多年后我在看牛姨的钢之炼金术士的时候看到了类似的话,顿时热泪盈眶。
2007年我吸取营养最多的是卡普空的游戏鬼泣3,村上春树的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三浦健太郎的漫画《剑风传奇》。三浦健太郎已经在几天之前去世了,而漫画还未完结。
鬼泣里的但丁是我在年少时代的偶像,就像我刚刚说过,我身处底特律,那我该怎么办呢?直到后来我看到了这个形象,他太强大了,他太强大了,我想。红衣,银发,双枪,长剑,面对地狱之王和千军万马,并且微笑着杀出重围。这就是我所要的救赎,超越此身此世并且撕开前路荆棘,自此之后很多年我所追求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获得力量和成为这样的偶像。
海边的卡夫卡里村上写了一个离家寻找自我救赎的少年,我当时只是感觉他的孤独感和最终想要获得的自我解放很像。
剑风传奇事实上是影响我至今的一部作品,格斯则是活在现实中的但丁。现实中没有开无双没有微笑着斩杀恶魔还看到朝阳,现实是格斯式的挣扎,挣扎,面对缠绕此身的狂之风暴死之豪雨永不停息,为了不被杀死和实现复仇而最终连血肉都献祭,这也最接近我所能感受到的现实。
之后每天我在如今的塔寺街的老家中每天做题到十二点才睡觉,每晚都对墙壁练拳。墙上血迹斑斑。我对我当时的朋友们心怀憎恨,因为我觉得他们麻木不仁,对自己的处境并无觉悟。他们甘愿在帮派林立腐朽不堪的底特律待下去,还试图从中寻找自己的乌托邦。尽管他们中某些人如今已经从中脱身而出,但我仍认为他们并没有从中学到什么,并且愚蠢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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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和李成文每天放学一起回家,有时候骑自行车有时候跑步。我当时110斤,很憎恨自己的体重,每天跑步,抬哑铃,看见镜子里自己瘦到露出肋骨就恨不得砸碎镜子和自己。郝子兰每天中午都找借口不回家,上网吧打一中午游戏,一看到漂亮的女生就送情书,不知道他这种叛逆是给家人看还是给董舒展看。后来惹出来事情,被人约架的时候找陆林帮忙,陆林云淡风轻地表示自己手下的人都散了,现在初三了需要好好学习。
倪强当时在追董一鸣,每周我和李成文,郝子兰,倪强四个人会取中点到公共澡堂洗澡,泡池子聊天。有时候倪强会说今天董一鸣又教会了他某某人生道理云云,是她妈妈传授给她的,他也要这么做。如今我想起来我想笑,想开怀大笑,想笑到把妈个比一整天喝的酒吃的菜都吐出来。在莫言描写的饥荒年代,一个公社的伙夫仅凭一个馒头就可以诱奸从省会下乡的女知青,然而现在正好相反,你需要一套杭州的房子和一系列在杭州完整的根基和家系才能迎娶一个从山东县城里出来的白富美。所以珍惜彼时彼刻吧,因为你在初三的每个日夜作为单纯的工薪阶层舔狗陪着她上下学时,也许在某个时刻让她怦然心动过,这样的时刻已经足够你珍惜一生了。你尽可以在如今的酒桌上高呼我如今是峄城区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就像是年少的曹操酒醉在汉献帝的大殿之上高呼吾乃汉征西将军。
一般我们匆忙洗完澡的例行项目是上网吧打一个小时魔兽三,但是初三时我已经没有心思打游戏了,只能看着郝子兰和倪强的兽族不死族对决,在旁边听歌。那个时候我听的第二多的歌是周杰伦的《双刀》,周结巴的宝藏很多,这首歌是当时最符合我心境的了。上来是青藏高原的粗犷吟唱,接下来是电音和RAP:
透过镜头重新接剪 历史给人的想象 八厘米纪录片的桥段 隔着距离欣赏 正邪对立的两方 我握紧拳头开始习惯 以牙还牙的手段
风 盘旋烟雾弥漫 我虔诚点的香 在祈祷着平安
风 缓缓绕过武馆 正上方的月亮 那颜色中国黄
从天台向下俯瞰暴力在原地打转 上一代解决的答案是微笑不抵抗
被雨淋湿的唐装那股叹息很东方 我看不惯尊严受伤家族如此不堪
我当时感觉,如果这个时候在网吧的我们被割开血管,让里面的液体都流淌出来,左右我们所有愤怒,不甘,叛逆和悲哀的激素一定会升腾起来浓到在空气中结晶。它们是如此浓厚,以至于我们身边那些侥幸得了天时而飞扬跋扈的同龄人也会因此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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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是中国的PC互联网正开始飞腾的时刻,造就了中国互联网的第一个大时代。蒂姆伯纳斯李关于互联网的愿景在这篇东方的蛮荒土地上旺盛地生长完满地实现,而90后是在这之上结下的第一批果子。那个时候所有的资讯都可以在互联网上无线畅通,而漏洞百出的墙仅是虚设。港台的电视剧和日本的动漫可以在电视机上随意播送,所有的新鲜电影都可以在午夜档被地方台第一时间推送到观众眼前。2006年造就了中国股市历史最高的6000点,而迄今A股也没能突破这个指数。所有的年轻男女都尽情地把他们的生命力释放出来,而即将到来的2008北京奥运会更是让这块古老大地含苞待放攒满了繁花。
赵震在当时一边玩着梦幻,一边讲给我火影忍者最新的漫画动态。他告诉我佐助已经和鼬开干了。我在之后的考试中破天荒地考了年级前十,在那个时候获得了赵震的承认,于是我们俩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我跟赵震每天晚自习前去校门对面的超市买饭吃,在前三排狭窄的中考小圈子里和周围人聊些半懂不懂的科幻小说,微软的《光晕》,和美国大选民主党预选。那时候奥巴马如果胜出,会是美国历史第一个黑人总统,而希拉里如果胜出,则会是美国历史第一个女性总统。当时在语文课作文上我写了一片科幻小说,讲的是许多年后人类把全身更换义肢后仍然追求歌唱艺术,最后在演唱会上露馅的故事。赵震看了非常满意,并讲了一个最近看到的科幻小说,讲的是人类得知太阳快要爆炸,于是举族远行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是日后被改编成电影的刘慈欣的《流浪地球》。
随着治安的严苛和社会风气的平静,初三一整年校内并没有发生过前几年那种几十人拿着钢棍砍刀铁锨的恶性斗殴。我们当时的班主任刘春波年轻气盛,膀大腰圆,告诫班里的所有学生不要轻举妄动,要么学习要么滚熊,并且经常兴之所至用板凳对几个瘦小的刺头杀鸡儆猴。很多年后几个家庭富裕的混子仍然经常开着大排量汽车回学校看望他,感谢他为年少轻狂的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期间王延康等十来个人因为装逼被东校的人揍了一顿,李成文告诉我王延康被打裂了锁骨。张智栋在晚饭后跟我说起来这件事情,叫我跟陆林在一起的时候也要吸取教训不要装逼。我说陆林已经不跟这些人混一个圈子了啊,已经好好学习准备考高中了,你不要这样说他。张智栋说,我听说你之前还追过林嘉绮啊,我说是的,所以呢?张智栋嘘了一口气,说,你这个话你要敢出去说肯定被办的妥妥的。我说那就办吧,我也吆喝不来什么人,只能说你弄死我我弄死你吧。张智栋笑了笑。
是啊。我当时就像蓄满了弦却无处放矢的弓,只是愤懑的无头苍蝇,我并不明白我的满腔怒火从何而来。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和我身边的朋友们都被卷进了改开时代和青春期的浪潮。如果往前推几十年,我们可以投身红魏兵的武斗和之后的高考来尽情挥洒热血还能混个铁饭碗。如果往后推几十年,我们可以坐享共和国屠宰美帝的脂膏,在完善的制度和社会风气下组着乐队读着书谈恋爱享受阳光。但我们就是成长在了这样一个丛林法则并且急速分层的年代,我因为自己不够愚蠢而无法向某个个体复仇,就像前些天和倪强讨论的不能因为文革而简单的清算红魏兵一样。
张智栋笑了笑之后我也对他笑了笑并且点了点头表示我的肯定。
我所热爱的被侮辱,我所珍视的被欺凌,我所坚信的被揉碎,如今你们还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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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上半年,除了全世界对北京奥运的抵制和黑手外,还发生了汶川大地震。
互联网起了巨大的作用,全国的人们都凭借着这一强大的工具源源不断地向灾区进行着援助。除了《大灌篮》和地方台的晚间MV,教室里的电视也开始播起了新闻联播。而这个时候教室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从开学之初的九十个人已经减少到四五十个人。
我在那个时候第一次意识到底特律和七英里结束了,也是我第一次在政治上觉醒的时刻。这就是属于九零后的时代变迁,就像是文革,改开和国企改制一样。离开的人去了中专和社会,在如今愈加内卷的赛道上永远的除名了。
在汶川地震的巨大悲痛之后自然也有着与其对抗的力量。那个夏天所有的华人歌星都被动员起来为了2008奥运会演唱。我在听了周杰伦唱的《万水千山》之后,感觉整个人都释怀了。青春期即将结束,我已经准备离开布鲁克林,去往麦迪逊花园了。NEVER SEE YOU AGAIN,GUN,DRUG AND GANG.
教室内乃至整个初三上晚自习的人都越来越少,临近中考最后一天,只剩下了一走廊整个年级相识的人。我在之前看过指环王3,看到最后所有人经历过冒险,剩余的人将要扬帆远航前往精灵王国的时候,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我那天和赵震没有正常吃晚饭,而是买了一大包薯片和和雪碧,最后整栋教学楼上仅剩的几十号人也都放弃了上自习,反而跑到操场上唱起歌来了。
千山万水 无数黑夜 等一轮明月
梦的边陲 风吹不灭 从不感疲惫
东方无愧 第一是谁 让我们追求完美
我态度坚决 面朝北 平地一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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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之后,我和郝子兰,倪强,陆林,还有其他的如今已经愧于提起名字的朋友们,冒着大雨出去上网吧通宵。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电脑确实相当于DRUG,但凡能有机会去网吧打上一会儿游戏,简直是孔乙己喝足了黄酒吃足了茴香豆。我们几个人在网吧局域网开了魔兽3的八人地图混战一番,后半夜又打了十几把CS。
在黎明之际我捋了捋思绪,写了篇QQ日志。
在最后,我努力写到,向着死神的怀抱前进,少年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我那时候总是喜欢这种鸣人式的路飞式的擦干眼泪勇往直前的热血,甚至可能直到今天也是这样。但这并不能解释现实,因此从我写下那一句话之后,我开始厌倦所有的心灵鸡汤,就像是那些从1942年河南的饥荒中活下来的人一样,再也不流泪也再也不吃肉。
事实上是,2008年7月4日枣庄市公布中考成绩,倪强考了二副需要交5600多上一中,郝子兰考了三副需要交12800上一中。我不知道在2008年的物价下他们当时是否会因为这个数字而心痛,时至今日我也没问过他们。但我觉得不会,否则他们肯定会因为每周的逃课上网吧和偷钱买黄碟而心痛。今天他们俩都已经功成名就,混出了一番名堂,但其余没有赶上读书这条车道的朋友们已经和我们失去联系了。
晚上我们联络了初中一起玩的朋友们,出来吃烧烤,烧烤当然只是前奏,上网吧打游戏才是最重要的。腾讯刚出了DNF,我们还没玩过呢。
我用倪强的手机跟家人说,倪强今天出了成绩非常难过,我陪他拉拉呱,今天在他家睡觉,不回去了。
倪强用自己的手机跟家人说,郝子兰今天出了成绩非常难过,我陪他拉拉呱,今天在他家睡觉,不回去了。
我和倪强,郝子兰,陆林,还有其他的如今已经愧于提起名字的朋友们,冒着大雨在荆河公园从头走到尾。这一场大雨从头淋到尾,借着微薄酒精催动的少年们敏感的神经,布鲁克林,底特律,七英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三年对成年人来说只是弹指,三年对少年来说是一生。
在暴雨中黑夜中邱健喊的话我不记得了,米超喊的话我也不记得了,郝子兰喊了郝青青我爱你,倪强喊了董一鸣我爱你,陆林喊了北京北京,因为他在上新东方学英语的时候喜欢上的老师在北京,比他大七岁。
我也是喊了北京北京,因为我觉得我那个时候已经认识到这个操蛋年代的底色了。你呼喊姑娘的名字并没有用,丛林时代需要的是力量然后靠力量来扭转和塑造一切。于是北京这个地方成了我在之后三年的执念。
在通宵上网后我们离开网吧去看日出,路上倪强踩滑了摔了一裤子泥,提前回家了。我在另一个网吧里睡到十点,然后回家准备面对家里的狂风暴雨。
但是在回家后,我也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电脑,从此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去网吧打游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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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这个假期里尽情地开黑打游戏,什么董一鸣郝青青都去他麻痹吧,网吧两块钱一小时十块钱通宵,刷DNF不用花点卡,下大雨后下午天气在一中新校后面的沙洲上淌水,米超说倪强你就拿着这颗烟让它烧不抽是吧。
2008年8月8日晚上八点,我在自家电脑前看着北京奥运会的网络直播开幕式。PPTV的强大服务器经受着那个年代最大的流量,所有人都在各自的QQ群里热议着举国同庆着,百度贴吧承载着无与伦比的发帖和访问量,淘宝上出售的国旗和文化衫正跨越山海飞向北京。
小布什在北京刚下飞机的第一句话是,你看过《蝙蝠侠黑暗骑士》了吗,那部电影真是绝了。而那部电影我已经在首映的当天在网上看过了。
我现在有时候会对我上初中的小侄子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人运之上,还有国运。我们这些人无疑是幸运的一代,我们在情感最充沛思绪最活跃的年级,见证了共和国最为辉煌的时刻。那一年百花齐放万国来朝,凤凰涅槃破茧重生。我当时吹着空调刷着DNF看着奥运开幕式直播在QQ里聊着天,感觉就像是肖申克的救赎里面,主角和一群狱友在房顶喝着啤酒,享受自己作为自由人的片刻。
我记不清是哪一个非洲代表队出场的时候,大家都说好惨啊,只有一个人参赛。我说在一百年前,中国也只有一个刘长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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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中前夕的军训时刻,我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兴奋地奔波来去,老师说你们看今天的金牌数了吗,别的国家都是计算几天得了一枚,我们是计算今天得了几枚呢。
我非常希望自己的感触能够凝结在这样的单纯时刻,但我听周结巴的歌实在听的太多了。《七里香》是我初中听的第三多的歌,用以怀念过去单纯的孩提时代。《双刀》是我在初中听的第二多的歌,用以凝固当时的自身情绪。而我听的最多的歌是《困兽之斗》。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个逼养狗日的在我上补习班的时候给我推荐了这首歌,仅仅因为我不小心说了我喜欢周杰伦。我真感谢他,他是我在摇滚道路上的启蒙导师。周杰伦有时候说黄金甲是属于他的摇滚,我觉的这首困兽之斗才是。
我在中考之后就已经了解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一切操蛋努力都是为了考大学,只有跨过这道坎我才能功成名就挣大钱当大官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我度过了初中,然后呢?一个人的某个年代仅仅以某个考试为终结么?所以我看你麻痹的北京奥运会呢?这是我所触及不到的属于那些京城达官贵人的盛世繁华而已,对我们而言除了与有荣焉并无半点裨益,我们在2008之后所感受到的一起都只是日渐高昂的物价和房价,贫者愈贫而富者更富。我从那时就想到了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焚为锦绣灰,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但我脑子里最终还是只剩下卡普空,村上春树和三浦健太郎,只剩下了但丁,卡夫卡和格斯。
我当然非常想每个人的人生在最终会定格在某个光辉灿烂接近彼岸的时刻,就像很多故事里的大团圆结局一样。但直觉告诉我这是靠不住的,因为人类的时间是滚滚向前的,就像我之前说的,一个人在被给予真理和希望的同时,也必然被给予同等的痛苦和绝望。B站的up主告诉我不要满足于这样的理想,因为人类最完满的状态恰恰是这为了彼岸而奋力航行的状态,不是此端也不是彼端,而是中间。
中考后假期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在学游泳,和我的堂妹一起。堂妹比我小一年级,我在结束中考之时正是她面临初三的时候。当时她只有14岁,告诉我她将来要考清华北大。我当时还在信奉基督,听到这句话后我转过身去流着泪默默说着哈利路亚。我当时想,我的妹妹啊,是什么样的刀剑和苦海才让你下定这样的决心,没有人是平白无故就愿意超越自我的。
我从小就怕水,以至于当时我认为我的对水的心理阴影造就了我对于死亡的心理阴影,乃至于影响了我的性格。但我在学游泳的过程中很快就发现我已经摆脱了窒息感和幽闭恐惧症对我的困扰,埋在水里的恐惧也并没有造成我对死亡的长期恐惧。我很高兴,这意味着我在塑造自己上更进了一步,毕竟我要对如此多的东西复仇,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并非是活着,而是处在死亡之前这几十年漫长的弥留状态。所以从本质上每个人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在学游泳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同年级的女孩子,她们也是今年参加完中考即将成为高中生的学生。其中一个后来成为了我的高中同学,如今在上海稳定生活着。我那个时候在空旷的游泳池,感受到她身上浓烈的孤僻和想要投海的决绝气息,时至今日也是如此。另一个女生温文尔雅已经嫁作人妇,我只记得在堂妹没有学会游泳而哭泣时拜托她去劝慰。
时至今日我在互联网上乃至与面对我现实中的后辈们的询问时仍然面对这样的问题,在中学阶段应不应该谈恋爱呢?我和我身边的朋友们都因此而在青少年时期都不同程度染上了悲怆的底色,甚至即便今日我不用侧写也可以体会到他们至今都没有被治愈。他们过早成熟并且在心底存留年少时求而不得的影子,并且成年之后的所有行动都为此所左右和困扰。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夜曲》到底好在哪里,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的金曲奖评委给了周杰伦这段初恋一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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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对此的解答是必须超越这些情感,直指问题的根源。
力量,规则,现状,世界。
这些东西太宏大了,一个人无法面对,但我无法欺骗自身,必须面对问题的根源,否则永远只是饮鸩止渴。于是我在2008年的夏天,我之前所有记忆凝聚并且固守的节点,成了卫宫切嗣式的人。
去测量并超越自己的“器量”,去探索并实现自己的“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