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留下
西边的晚霞也渐渐褪去了它的红润，假如两人相向而立，相隔一米，也只能透过人的轮廓，借着月光，可以猜到对面是谁。葡萄架下已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陈心惠拌好了猪食，陈新冉提了一桶，陈心惠提了一桶，去喂那六头要出栏的肥猪。沈勇，没人注意到他去了哪儿。
远处传来了拖拉机的“突突”声，在这个点上，也只有下伊犁河的人们回来了。每去一次，都是披星戴月，除了整地播种，平时的打药除草，几乎就是一天完成，放水看护，是有专人负责的。
陈新冉父母进了院子，狗儿朝着大门外一个劲地往上窜着“汪汪汪”地哼个不停，看到主人进了院子，尾巴使劲地扫着地，嘴里“呜呜呜呜”着，不停地在原地打着转。陈新冉母亲提着包，拿着镰刀，陈新冉父亲背着个麻袋，麻袋口的青草在昏暗的路灯下，随着父亲瘦小的身影，上下起伏着。陈新冉母亲看到陈新冉很惊喜，一直朝陈新冉笑着，眼里全是这个女儿，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让人牵挂的女儿。陈新冉父亲当没看到陈新冉，转身直接把草背到了牛棚。陈心惠提了一桶水放到葡萄架下的洗脸架旁，急忙去盛饭了。
母亲赵秀芝和父亲陈怀明都是四川人，虽然两人来新疆有近三十年了，但还是乡音难改，还是一口的四川话。
狗儿的叫声吵醒了屋里的沈勇，他揉着眼睛出来，看到正在洗手的陈新冉父母，立马就精神了“叔叔嬢嬢回来啦？”赵秀芝“嗯”了 一声，陈怀明看到沈勇笑着道：“小沈今天累着了吧，骑那么远。”
“是太远了，到现在我的双腿还有点酸疼呢！”沈勇揉了下腿说。
“哟，你不是叫‘神勇’吗？骑这点路你就累着了？那还神什么勇啊！”陈新冉瞥了一眼沈勇。
“有你说话的份了？又没有和你说话，你打什么岔？不是走了吗？哪个让你回来的？”父亲把毛巾往脸盆里一 扔“来，小沈，吃饭！”
陈新冉瞪着眼，张嘴要说些什么，被妈妈一把拽住“走，吃饭！”赵秀芝向陈新冉使了个眼色。陈心惠也端着饭过来，拉着妹妹的手说：“吃饭，吃饭。”陈心惠把筷子递给陈新冉，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到陈新冉的碗里说：“你最喜欢吃我做的醋溜土豆丝了，来尝一下，还是不是那个味？”陈新冉夹了几根放到嘴里笑着向姐姐点了点头，陈心惠高兴得也夹了一筷子放在自己的碗里。
“叔叔，我看那一片稻田，就是我们家的最好，油亮油亮的，一眼就和别人家的分开了。”沈勇操着正宗的四川话，不带一点杂音地说。陈新冉父母是讲四川话，沈勇自然不用再那么费劲地操着川普，还要学着说回腔了。
“那是耶，我们家的稻田我是下了功夫的，底肥头一年我就沤到起的，鸡粪、牛粪、猪粪都有，我费了好大劲才弄到地里，全队的稻田就我家的是上了足够的农家肥作底肥，化肥和复合肥都少用，当然长得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一提起他种的田，陈怀明就来了精神，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想当初三年天灾的时候，老家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饿死了，是新疆的这方土地养活了他，给了他生的希望，他对这片土地有一份特殊的感情。水稻，也寄托着陈怀明对生养过他的南方土地的眷恋。
“今天遭雨淋到没得？那么远，还骑个自行车来，是不是很累嘛？”陈怀明很关心地问沈勇。
“他今天当然累了，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睡醒，就做饭的功夫就又睡了一觉，你看，刚睡醒的样子。骑这么远的路，还带了一个大活人，能不累嘛！”陈新冉回过头望着身边的姐姐，“姐，你长胖了？现在四十五公斤有没有？看你把人家累得！”
“狗日的，不吃饭给老子滚，啷个养了你这么一个东西！”陈怀明用筷子指着陈新冉骂道。
陈新冉狠狠地将筷子丢在桌子上，起身回屋，陈心惠也放下筷子跟了进去。陈新冉坐在床沿上，气得喘着粗气。陈心惠把灯拉开，走过去拉了拉陈新冉的胳膊说：“别生气了，走吃饭去。”
“我不吃了！”陈新冉气乎乎地说。
“好吧，不吃就不吃了。”陈心惠坐到了妹妹旁边。
“你就要嫁给这样的人？”
“你当初看了不是也说可以的嘛，我只信你。”陈心惠小声地说，她也不会大声地说话，她总是这样的秀气。
“相亲的时候我只看他老实，人长得也可以。之前来咱家他可不是这样的，人还是比较勤快的，现在怎么这样？懒不说还没眼色，也不会关心人！”陈新冉停顿了一下，“你和他相处得开心吗？”
“不知道，妈说他老实，以后不会欺负我，你走了，也没有人和我说话，有时想想，爸妈会为我考虑周到的，有他们拿主意，我也就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他们家人说过向天要到咱们家来谈订婚的事，我就有点害怕了。”
“订婚！？谁说的？”
“他说他姨说的过几天就去给媒人说。”
“做梦！我说这几天心慌得很，总想回来看看，原来根源在这呢！”陈新冉叫到。
“你还信这个？”陈心惠笑着说。
“都要掉到火坑里了，还笑得出来！”
“不是有你呢嘛！”陈心惠叹了口气说“我要是能嫁给你该多好！”
“嗯，你比我还疯，还真会想！是不是因为我最懂你啊？”陈新冉调侃道。
陈心惠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找到了好的归宿才敢放心地悄悄走了，没想到差点就害了你一辈子。”陈新冉叹了口气，“幸好我回来了，还不算晚。”
“你去哪儿了？是找同学去了？住哪儿？你走了我在被窝里偷偷哭了好几回。”陈心惠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到伊宁市，下了车就去中介，刚好有个宾馆要招人，我就被招去了。管吃管住，没冷着也没饿着，好着呢。”陈新冉安慰着陈心惠。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你这样子我还怎么出去啊，真是欠你的。”陈新冉故意生气着说。
陈心惠高兴地说：“那就好！”
“你们两个还不去吃？”陈新冉妈进来说。
“吃呢，我们现在就去。”陈心惠说着拉着陈新冉的手出去了 。
已经十一点多了，除了冬天，新疆夜一般来得都很晚，陈怀明和沈勇吃完饭聊了一会儿各自己洗洗睡了。陈新冉和陈心惠伴着月色和柔和的灯光在葡萄架下边吃边聊着。
“那个家伙说你们刚到就下雨了？你们不是都淋湿了吧？”陈新冉有些好奇地问。
“没有，就是过雨，又不大，还没到地头过雨就来了，他就钻到别人的驴车下面去了。”说到这，陈心惠都忍不住笑了。
“你没去避一下？”陈新冉夹了一口菜嚼着问。
“没有，好不容易去一趟，我想帮爸妈多干点活。我还没有拔几根草，他就过来了，爸妈看他过来，就让我们回去，说不要把身上弄脏了。他就没下田，在田埂上和爸妈说了会话我们就走了。”陈心惠说。
“伊犁河那么美，他没带你去玩玩？现在应该是马莲花开的时候，你们再往前走一点，过了那个鱼塘，翻过那个坡就是一片草场，可美了，你们都没去玩吗？”
“没去，我们就直接回来了。你怎么知道那边是美丽的草场？”陈心惠问。
陈新冉没说话，把手里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使劲地嚼了几下，喝了口水说：“我吃饱了！”起身回房了。
陈新冉靠着床上的被子半躺着，她怎么会不知道伊犁河边的这个小秘密。
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年级，暑假的一天，爸爸套了驴车要下伊犁河，对于庄稼，这个季节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照拂的，他就是想去看看，放放水，拔个草，打点药，顺带着去割点马莲回来。晒干的马莲，用的时候在水里泡一下，比绳子还好用。陈怀明要走的时候，陈新冉跳上驴车也要去，陈怀明没有拦着，回到屋里又拿些水、干粮，装了一个西瓜，拿了一把切西瓜的小刀子。一路就随着驴车慢慢地晃，到了地里，东西还没有放下，陈怀明就喊着：“那边那边，快到那边去拦着！”陈新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东西一扔，顺着爸爸手指的方向跑过去，只见稻杆在动，她扑过去，折弯了几丛水稻，水稻下的小东西扑腾着“嘎嘎嘎”地叫着。陈怀明过来摁住这小东西，慢慢把稻杆拨开，抓住它的两只翅膀，提到半空中高兴地说：“这下把你抓住了，每次都是看到你，抓不到你！”
“这是什么呀？”陈新冉还没有缓过神来。
“野鸭子，最坏了，稻子播下去，就吃稻种子，还没扎根就吃稻秧子，结穗了，就吃谷子了，这下该我吃你了！”陈怀明用手点了点野鸭子的头，这小家伙也不示弱，盯着陈怀明的手就啄了过去了。“耶，还厉害耶！”陈怀明手缩得快，没有被啄着，他顺手在田梗上拔了些草，把鸭子的翅膀和双脚绑了起来，放在草丛里，“你就老实呆一会，回去就把你下锅。”说完，陈怀明笑着去做事了。
“爸，这片稻子被我压弯了！”陈新冉有些可惜地说。
“没得啥子，只要根在，它自己就会站起来的，你只是把它压弯了，又没有压断。”陈怀明边走边说着。
陈新冉把田梗上的草割完，就去伊犁河边了，在她的记忆里，除了在电视上，现实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的河面，河对面的树只是依稀可见，往河的深处会有一丛一丛的红柳，有的红柳丛中会有马匹，没人看，也没有绳子栓，陈新冉很好奇，周围都是水，这马是怎样进去的。
陈怀明忙完，从地里出来，收拾完东西，把那只野鸭放进桶里，叫上陈新冉，在驴车前铺了个袋子，切了西瓜，拿出干粮，就算是午饭了。吃完，陈怀明拿了个口袋和一把镰刀，说：“走，割点马莲我们就回去。”
沿着田梗，绕过鱼塘，翻过那个坡就是一片草场，虽然马莲花开的旺期已过，还是有些花期晚的在开，紫色的很漂亮。陈怀明随意抓了把干草点上火，又割了些苦豆子草压在上面，火星灭了，冒出烟子来。
“这里的蚊子很凶，点上烟子就没有那么多蚊子了，我去割马莲，我们一人抱点就够了。等一会让这里的牧民看见了会骂人的，他们不让割，这些是冬天牛羊的口粮。”陈怀明说。陈怀明挑着长得长的马莲割，陈新冉在后面收拢在一起。
多少年过去了，陈新冉没有再去过那片草场，也没有再见到那画一般宁静的伊犁河，每次想到那 一段经历，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陈心惠进屋，开了灯，“你怎么不开灯呀？”她看到躺在床上的陈新冉没有说话，“怎么啦，又在想什么呢？”
陈新冉猛地站起来“没想什么，走，洗脸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