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都没学会爱

今年一共回了四次老家看望爸妈，尽管每次只住两个晚上，心下总是多些安慰，对双方都如此。

上次回家集中清理了爸爸手机上乱七八糟的微信订阅号和不健康信息，这次回去因他们买了坑人的高价保健产品，给他们科普了两个晚上。走的那天，觉得很累，心累。

回来后胖鹿批评了我，说我其实无意中也犯了爸妈爱唠叨和事事都干涉的毛病，我想了想，觉得也有理。例如我在爸妈家时，无论什么季节，进门不能马上脱外套，他们会说容易着凉。进门马上要洗脸洗手喝水，因为他们觉得这是每个外出回来的人应该做的第一件事。不能斜靠在床头看书，因为他们说那样对颈椎和眼睛不好。不能在手机充电时看手机，因为他们听说那样很危险。不能跟同学聚会吃饭回家太晚，超过晚上九点我爸就开始一个短信一个电话每隔十几分钟催我一次。不能坐得离电视机太近、不能和不太热的水、他们给我热好了牛奶我必须马上去喝因为他们会一迭连声地说“凉了”其实烫得根本喝不下去、夏天睡觉房间不能开空调，不能开窗，他们说会感冒、吃饭不能太少，少了他们就会不放心我、不能跟他们说我在减肥或打算减肥，他们会举出一百个例子说减肥对人体的害处、不能跟他们说我走了很多路，他们会举出更多的例子来指出走路伤膝盖的危险......

从小到大我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这或许是造成我从上大学第一个晚上开始叛逆的主要原因。但即便我远离了他们，家总要回，不论我走了多远，回去仍然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叮嘱、制止、催促。并不因为我已是不惑之年在外独自生活了近30年了的中年人而有什么不同。

这一点，只怕是一直跟父母住在一个城市的人不好理解的。空间上的距离，似乎并不能把我们和父母之间关系的本色改变多少。想想这一点甚至觉得有些悲哀。

我不想看到他们每天接受着手机上乌七八糟的信息，更不愿看他们被保健品骗子洗脑后得逞，于是这次回家我有些发怒了，恨其不争的发怒，像有些人对年幼的孩子那样。走的那天，他们照例送我去小区门外打车，我坐上车，他们在窗外跟我挥手，像送一个来串门的远房亲戚。那一刻，我格外难过，有些后悔不该对他们发那么大火责怪他们被骗。

回来后，仍放心不下，觉得保健品骗局这个事实在是个毒瘤。中招的老年人轻则破财，重则身体反而受损。我花了两天时间，收集整理了所有能找到的针对老年人的各种骗局新闻和详解，打印了七十多页给他们寄去阅读。

那天胖鹿说，其实我偏激了。无意中跟爸妈一样硬要把自己认为的真理和正确强加给对方，方法生硬，容易触发反感和抵触。我换位思考了一下，试着体会爸妈视角下的这些事，也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中国的老年人，不论有没有受过教育，都穷苦了一辈子，爱贪便宜是自然的，穷怕了。不守规则是自然的，穷怕了。自私自利是自然的，穷怕了。这不是他们选择的错误，都是受害者。看看去日无多，想追回很多只是力所不逮。那么就尽量由着他们的性子给他们些自由吧，哪怕在我们眼中是明显错误的事，但我们有什么权力横加干涉他们的人生呢？只要不太过分，还是以顺为孝吧。

我们改变不了爸妈，正如改变不了社会和世界。也许问题的实质是我们被生活改变了太多而爸妈并没有，双方改变的不均衡加重了双方关系之间的不对等。也许问题的关键是我们都没有找到那个最好的爱的方式。我们以为是爱的东西，常常并不被理解。自己于是委屈，只是忘了从小到大我们不知令爸妈这样委屈过多少次。也许我们都还停留在爱你在心口难开的地步，不懂表达。一句原本充满了爱的话，又常变成了冰冷。

有数不清的书教你如何处理与爱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如何爱对方。却没有书教你如何去爱爸妈，合理地合适地爱。在爱里的伤害与以爱的名义，都不能适应已经到来的老龄化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