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世界是个巨大的信息场

       老子的这个“无”非常有意思,如果它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怎么可能生出无穷的“有”来呢?零加无数个零最后还是等于零,同样道理,无数个“什么都没有”加起来仍然是“什么都没有”,怎么会生出“有”来呢?所以,这个“无”不是“什么都没有”的顽空,它是一种与“有”相对的表述。

       一定要明白,大自然中没有“什么都没有”的“无”,包括真空也不是。我给大家分享过一个例子:往真空中丢进一个电子,它的周围就会出现一些说不清的物质。这说明,我们认为的真空并不是完全的真空,甚至可以说,大自然中根本就没有绝对的真空。因为,我们认为只有一个时空,但事实上在同一个时空中还交叠着无数个时空,只是它们的维度跟我们所处的空间不一样,我们看不到它们而已。所以,没有绝对的“无”。

       老子所说的“无”也不是绝对的“无”,而是一种变化,它就是佛家所说的无常。因为,任何一种事物都在变化,当下的形体很快就会消失,因此,佛陀也罢,老子也罢,都认为“无”才是世间万物的本性。但这个“无”不是消失之后的没有,而是消失之后转化成另一种形态。也就是说,没有固定的、永恒不变的本体,故称为“无”,佛家称之为“性空”,它不是什么都没有的虚空,而是缘起性空的虚空,包括那些连显微镜都观测不到其生物迹象的空间中,也仍然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有”,比如暗物质、暗能量等。就算我们看不到它们,它们也照样存在,道的规律也依然存在。任何一个空间都是这样,都不可能有绝对的“无”。如果你认为世界上有绝对的“无”,万物的归宿都是绝对的无”,会怎么样?你会陷入虚无主义,虚无主义的源头就是“什么都没有”。如果无论怎么奋斗,最后都会什么都没有,那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有,那我们所认为的意义还能算是真正的意义吗?我们还有必要那么努力地追求吗?还有梦想,是不是到头来只能是一场空?……虚无主义者是回答不了这些问题的。如果回答不了这些问题,他就不可能破釜沉舟地追求某种东西,也不可能义无反顾地为某个目标而努力。所以,我们要明白“无”和“空”真正的意思——它们代表的是无穷的变化、无穷的可能性。它们就像海面上那无数的水泡,虽然生生灭灭,但短暂的生不代表永恒,短暂的灭也不是消失,水泡消失之后大海还在,风起浪涌时又会出现水泡,所以水泡的破灭,意味着另一个水泡出现的可能性。当我们真正地拥有这种眼光的时候,人生中就不会有绝境了。

       电视连续剧《佛陀》最有水平、最精彩的一段台词,就是释迦牟尼给给孤独长者—衹树给孤独园就是给孤独长者供养的开示心性的那段内容。这个老人快要死了,他很恐惧,想见一见佛陀。佛陀去看他的时候,开示他说:人不过是地水火风的产物——地是固体性的物质,不是土地;水是液体性的存在;火是温度,肉体的温度就叫火;风是呼吸性的存在——记住,地不是“我”,水不是“我”,火不是“我”,风也不是“我”。四大都不是“我”那五蕴——也就是色受想行识——是“我”吗?同样不是我。色是什么?是显现,所有显现都在不断地变化,所以不是“我”。受是什么?是情感、感受,它很快就会消失,所以它不是“我”。想是思维念头,也会很快消失,它也不是“我”。行是行为,行为几乎在做的同时就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它的影响,所以行同样不是我。还有识,意识,意识也会很快消失,它也不“我”。四大不是“我”,五蕴也不是“我”,还有什么是没有。四大五蕴相合不能让“我”生,四大五蕴分离也不能让我“死”,“我”是不生不灭的。既然“我”是不生不灭的,你有什么好怕的呢?注意,佛陀这样一开示,给孤独长者就想通了,四大只是一些元素,本来就存在,五蕴很快就会消失,也不是“我”,既然本来就没有“我”,死亡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确实是这样的。你想想看,构成人体的是什么?是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还有一些微量元素。蛋白质不是你,谁都有蛋白质;脂肪也不是你,谁都自脂肪;碳水化合物和微量元素也是一样。那念头是你吗?它很快就会破灭,怎么能是你?世界上根本没有你,你不过是一堆量子构成的肉体和念头。那量子呢?量子也不可能是你,它怎么能可是你呢?所有量子都是一样的,本质上说,你跟山川大地没有区别,只是组合的方式有点不一样而已。所以“我”只是一个错觉,地球上的一切,宇宙中的一切都是错觉。一切都是元素周期表上那些元素构成的。比如铁元素。你身体中的铁跟我身体中的铁一样,跟大自然中的铁也一样。这种元素很稳定,不能说雪漠身上的铁元素就比你们高,不是的,铁元素本身都一样,都是一种分子结构比较稳定的元素。钙也是这样,不能说雪漠身上的钙元素就比你们好一点。所有元素本身的分子构成都一样。

       所以,虽然看起来人和大地、草木、房子不一样,但实际上是一样的,因为构成我们的元素是一样的。那为什么我们看起来会不一样?因为元素的组合方式不一样。雪漠会讲课,有些人会听课,有些人会唱歌,这些都是因为元素组合的方式不一样。木头做成桥,就能让人过河;木头搭成房子,就能让人住;木头点燃,就能让人取暖。不管你怎么用它,它本质上还是木头。一切都是这样。不管大自然让元素以什么样的方式组合,它本质上还是元素。所有物质都是元素构成的,它不是“无”的,它在不断地发生变化、重新组合。刚开始没有雪漠,后来这些元素组成了雪漠,这就是“有生于无”。不是说原来不存在元素,然后元素凭空出现了,不是这样的,元素本来就存在,本来不存在的是某种组合方式,出现后又消失的也是某种组合方式。我们也不能把某种组合方案叫雪漠。你能克隆出某种组合方案吗?你克隆不出来。因为元素的变化比计算机的运行更加复杂。生命本身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程序,复杂到人难以想象。所以,有人将创世主比喻为一台庞大的主机,这是有道理的——当然,创世主不是计算机,计算机同样是量子构成的一种偶然——不管程序改写成什么样子,量子都存在,能量都存在,道都存在,大自然都存在。

       佛家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偈子:“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吾师大沙门,常作如是说。”佛家称之为《缘起偈》。“诸法因缘生”就是有,“缘谢法还灭”就是无。“灭”不是说没有了,而是因缘变了,某种偶然的显现消失了。显现消失就是无,显现出现就是有。显现消失之后,仍然有东西存在。什么东西?构成这个显现的东西,它们仍然孕育着构成下一个“有”的能量和可能性。但这元素和可能性,只是这一种可能而已。佛家的缘起法就是顺应有无。

       老子对道的诠释,是对中国古代文化的一种划时代的贡献。因为,在老子提出道之前,有很多人都是虚无主义者,他们觉得死了就死了,人死如灯灭。老子出现之后告诉大家,不对,人死就算如灯灭,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灯灭之后构成火焰的那个东西还在,它又构成了另一种存在,只是你看不出两者之间的关系而已。所以,道本身是永恒不变的。因为发现了道的存在,所以就出现了很多修道者,他们都在寻找这个永恒的本体。他们像我的长篇小说《西夏的苍狼》中那个寻找永恒的外星人。他们都在无边的时空中跋涉,不断地寻觅着世上的永恒。所以,“道”的提出,纠正了虚无主义。

       老子绝不会宣扬虚无主义,不会认为“无”是什么都没有,不会说世界的尽头就是什么都没有。很多对老子的解读就是在这里出错了,认为“有”真是从“没有”中来的,这等于在告诉大家无数个零加起来等于一或更多,这是不可能的。俄国科学家罗蒙诺索夫早在1756年就提出了“质量守恒定律”的雏形,他通过无数实验证明了能量的守恒。这是大自然中的一种规律。准确地说,严格意义上的“无”不可能生出有,老子所说的“无”实际上是“虚有”——不是“虚有其表”的虚有,而是一种虚幻的“有”,不是虚无。这种虚有经常变化,没有固定的形体,故称为“无”。虚有就是显现,所有显现都是从“不存在这个显现”转化而成的,它们本身也在不断变化。生生灭灭,起起伏伏,就像大海上的泡沫。香巴噶举有一种无死瑜伽,它也认为人像法界大海上的泡沫,水泡的诞生和破灭,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出生和死亡,但是,水泡即便破灭了,也仍然会复归于大海,同样,人也没有真正的死亡。就像释迦牟尼所说的,地水火风都不是我,受想行识也不是我、它们既然生不了我,又怎么能让我死呢?所以,我是无死的。

       我再举个例子。无数元素不断变化,刚开始人看不到,后来它组合成“雪漠”,大家就能看到了,但过上一段时间,“雪漠”又不见了,变成一堆骨头,肉化成灰被吹走了,温度消失了,思维也找不到了,变成书留了下来。如果有一天,宇宙大爆炸,书也找不到了,但书中的那个东西——道,真理——依然存在,它是不会的消失的。

       所以,“万物生于有”就是道成就了无数种可能性,无数种可能性因为得到道的能量,转化为短暂的存在,形而上转化为形而下,形而下的存在承载和表达形而上的存在。形而下的存在可以有无数种,不可计数,但形而上的存在是唯一的。前者是看得到的,而后者是看不到的。

       这有点像女人生孩子,一个健康的女人可以生孩子,也可以不生孩子,但就算不生孩子,她也有生孩子的可能性,因为她有一切能让她怀上孩子的条件,比如子宫和卵巢等等。只要愿意,她就有可能怀上孩子,也有可能生下孩子。没有怀上孩子就相当于“无”,怀上孩子、生出孩子就相当于“有”。孩子也是“有生于无”的。因为,妈妈的肚子里最初确实没有孩子,有的只是各种可能性、创造力和原动力。你见过戈壁滩上突然出现一个婴儿吗?背定没有,如果有,就是魔术,那另当别论。婴儿的出现需要可能性,万物的出现都需要可能性。具备可能性,就有可能出现;不具备可能性,就不可能出现。不过,道毕竟不是母亲,母亲不是无处不在的,道却是无数不在的,有道的地方,就有生长万物的可能性,所以,自然界不存在真正的虚无。老子的“无”也不是真正的虚无。

       我们必须纠正这方面的误解,否则世界就没有意义了,老子也变成虚无主义了。但世界恰好是有意义的,因为世界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场,每个人的信息都对应于宇宙中的某个信息源,就像手机的对应网络中的某个P一样——网络世界的发现太伟大了,它让人类的很多智慧都变得更容易理解了。

                    ——选自《老子的心事第二辑》雪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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