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残梦八月瓜 ——沈从文小说《贵生》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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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瓜产于云、贵和湖南一带,多为野生,秋天成熟后会炸开,果肉白嫩可口,有籽,号称野香蕉,营养丰富。

八月瓜像一条线,牵动着《贵生》这篇小说的情景转换和发展。

开篇,贵生在磨镰刀,锋口磨得亮堂堂。勤快热情的棒小伙儿,无父母无资产,有的是力气,住在山里一间小房子里,砍柴割草为生,有时给人帮工,赚钱换盐换米,奢侈时买个猪头腌来下酒,溪沟里有肥大的鲤鱼可捞,只要肯做,单身汉的日子过也安逸,一点儿小小的收入安排的妥妥贴贴。

借五爷的地砌的房子,做为交换,贵生需要帮忙看两个山坡的桐子,其他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儿。他常去一家桥头小杂货店歇脚帮忙,小店有个女孩子金凤,贵生看着她从13岁长到16岁,白白的脸红霞飞,媚眼如丝,湘西人喜欢用观音来形容美人,她便是个观音。算命的说金凤骨相重,克母克夫之类的,不适合早婚,过了18岁就好了。

惜命是人的本性,贵生骨子里藏着小农阶层特有的狡黠算计,他自是不会做肥猪拱门甘心被克的,所以只是拖着吊着培养感情,闲了就帮杂货店老板干活儿,不时给金凤送些山里的野生特产,栗子、大莓、八月瓜之类,哄小美人开心。

这天上山看桐子,顺手摘了半斗笠最得金凤喜欢的八月瓜——这野果熟了颜色发黑,样子像干海参,内瓤白如霜雪,吃起来像香蕉。下山直接去忙正事,上大财主五爷家去汇报桐子的成熟情况。有个细节,贵生听到五爷叫他,怕踩脏了地板,忙脱了草鞋,光脚进去。可见他表面虽憨,内里是精明的,而且奴性很重,知道怎么跟有钱的老爷们打交道,怎么说话好听。

五爷好赌,四爷是军队退下来的,喜嫖。这哥俩倒是难兄难弟。赌也罢,嫖也罢,他们不是黄世仁那样的恶霸,平生待贵生也好,见到他会送件衣服或盐。这次也没空手,送了他一斤盐,二斤糖。

旧时湘贵一带,盐很稀缺珍贵的,多少人家里常年腌酸菜做酸鱼,吃辣椒代替盐,因为买不起。沈从文的小说,写到这些人和事儿总是自然认命,没有啥剥削阶层论调。一如《丈夫》那篇小说里出来做河妓的山里女人,她丈夫来探望,睡在船尾,听着自家老婆在船仓里招待客人,陪客睡觉。心里想的只是维持生活的一种职业,虽然很难堪。

回家时,贵生绕路到桥头杂货店看看金凤,俩人显然关系很好,很能唠到一起,听他说几句风话,女孩子的脸绯红。店里来往的年轻客人,看到文君当垆,都会想法子亮亮相,说几句敞亮话逗引她的注意,一如春天林子里此起彼伏的雄鸟婉转啼鸣,又像雄孔雀和野鸡求偶时展开的七彩尾羽。金凤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纯真小女生,她南来北往的人见多,内心里有盘算。谁肯把娇女付萍梗人呢?店老板也有算计,多次暗暗放话,如果贵生肯早开口求亲,想必这门亲事会成。

告诉金凤,他找到许多八月瓜,明天自己去拿。明天四爷五爷要来打兔子,贵生还得帮忙打桐子,没空给她送。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五爷和四爷累了,在贵生屋里喝水,看到那堆八月瓜,笑起来,觉得那样子像那啥,带着点情色。在热灰里煨了一枚,吃了。金凤来,隔着篱笆喊贵生,贵生忙拿了斗笠送过去。白首帕,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纤细有料的身材,五爷四爷俩人都看到了这个美丽的大闺女。荷尔蒙荡漾,记忆比较牢靠。

秋去冬来,贵生攒下的几担桐子沤了,剥了,计划打油换钱。有了钱,干嘛呢?那杂货店的女儿大了,万一被南来北往的客人拐走了咋办?万一店里那个伙计就地转正变驸马咋办?决定上城里找舅舅商量。

“女方身家正派,为人贤惠,她帮他喂猪割草也好,他帮他推磨打豆腐也好,有一点钱就可以趁年底圆亲,多一个人吃饭,也多一个人补衣捏脚,有好处,也有坏处。”瞅瞅,贵生的小算盘,他其实很精明的。孤单的老舅舅听说外甥要成亲,自然高兴,拿出多年积攒的20块钱给他办货娶亲用。买了一个猪头、三斤粉条、四丈布,又买了些香烛纸钱,花了5块钱。

小户人家的婚礼,不过如此。

《儒林外史》里,开杂货店的牛老爹和开米店的卜老爹关系好,商量儿女婚事:”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那日午后,没有生意,间壁开米店的一位卜老爹走了过来,坐着说闲话。牛老爹店里卖的有现成的百益酒,烫了一壶,拨出两块豆腐乳和些笋干、大头菜,摆在柜台上,两人吃着。”嫁妆呢,“牛老把囤下来的几石粮食变卖了,做了一件绿布棉袄、红布棉裙子、青布上盖、紫布裤子,共是四件暖衣,又换了四样首饰,三日前送了过去。女方陪送镜子、灯台、茶壶,和一套盆桶,两个枕头,做一担儿挑来。”

显然,贵生家的条件比不上明清时期繁华都市的小市民,猪头、粉条、四丈布已经对他已经算大花销。他的付出是想得到回报的,三年来在杂货店里帮忙流的汗水,送过去讨好女孩子的野果山货,都是有目的的,相当于如今过520的节日发出去的1314红包。

原想着郎情妾意,杂货店的女孩会重情义,非他不嫁的,奈何人家转头就答应了五爷家去做妾。五爷本不好女人,不过是近来牌风臭,想娶个黄花闺女转运。他家不缺的是钱,不缺的是女人,就像一个有一花园鲜花的人,偏偏看上路边招摇在晨风里的一朵妖娆鲜红虞美人。时间点儿就这么寸,贵生拖延犹豫的时间,花已经被别人采走。

陶渊明一样的闲适安逸生活,被打乱。原来的贵生,就像清澈小溪里一只拱腰抱着水草的虾,弹开来,自在逍遥。现在他计划成家,那个付出过深情的对象却爱慕虚荣,转投富人怀抱。他生气,想发泄,可还是装做若无其事。五爷显然不知道这对青年男女间的关系,看见贵生,还想让他帮忙抬轿子迎亲。

毕竟,许多熟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儿,贵生身体里的血性和残忍被激发,需要个发泄的渠道,于是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还烧了桥头的杂货店,他远走高飞,或许去当兵了,那时乱世,当兵很容易,做土匪更容易。当然,贵生气头儿上还算计得很清,他不敢去烧五爷家的房子。五爷也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抢先一步,抢走了贵生想娶的姑娘。

两处火,烧红了新婚夜的天空。如果嫁给贵生,金凤依旧得割草磨豆腐,在太阳下晒黑白嫩的脸,岁月枯黄了乌黑的头发,仅仅维持个温饱。如果再生下一堆儿女,张着嘴,雏鸟儿似得叽喳着挨挤讨食儿吃,或许金凤将不得不出门打工做船妓。嫁豪门呢,或许当时有点怅然,不过做了财主家的妾,以后自然生活优渥,不会缺少美味的八月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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